“先生……”子柏風跟委屈的小媳婦似的,捂着腦門蹲在角落裏低着腦袋看着腳尖畫圈圈,他昨天已經被府君臭罵了一頓了,今天可不想再被先生臭罵一頓。
“你啊,你啊,你讓我說什麽好。”老學究坐在一旁,看着一個咕噜咕噜響的小鍋,裏面熬的是一鍋香噴噴的粥,昨天一場大醉之後,今天子柏風吃什麽吐什麽,簡直比懷胎三月還麻煩。
被府君臭罵了一頓之後,又被先生領了過來,這一路上雖然沒被教訓,但是免不了又被先生在腦門上敲了一下:“空!”
老學究看着子柏風,搖搖頭,确實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本以爲這個學生已經改頭換面了,誰知道竟然還是原來那種一點就炸的急脾氣,一點也不肯吃虧,不願意妥協,現在捅了一個大簍子,接下來要怎麽辦?
不過看子柏風那消沉的樣子,先生又走上前去,伸手在子柏風的腦門上摸了摸,笑道:“沒打出包來。”
子柏風噗嗤一聲就笑了。
看到子柏風笑了,先生也笑了起來,道:“日後若是再做什麽,三思而行,這次好在還沒有捅下太大的簍子……”
“好吧,其實我還是挺堅強的。”看先生不打算再說自己了,子柏風頓時又開始賣萌,“還是落千山比較可憐。”
“你還好意思說!”子柏風沒有受罰,隻是被訓斥了一頓——反而是落千山被罰了。
此時的軍營裏,落千山正在揮汗如雨地俯卧撐,旁邊他的小親兵正在大聲數着:“五百,五百一,五百二……将軍,真要做一千個啊……五百八……六百……”
小親兵體恤自家将軍,偷着多數了幾個。
子柏風端着先生遞過來的稀粥吸溜一聲喝了一小口,然後抿着嘴,回味着口中的稀粥,先生的手藝真棒,就算是不當先生,去開個粥鋪估計也能夠養家糊口了……
喝完了稀粥,子柏風的身上暖暖的,心裏也暖暖的。有很多事情,他不能向父親訴苦,不能像别人求教,但是先生卻不同,先生似乎隻需要默默聽着就好了。
現在的先生,完全不像是課堂上那個嚴厲的先生,而像是一個可靠的長輩,聽子柏風訴苦。
“這個非間子,根本就是無理取鬧,他憑什麽來收我們的玉石!”子柏風氣哼哼地道。
“若是修道者需要玉石,十有**是要休整山上的聚靈大陣。”先生雲淡風輕地解釋道。
“先生你怎麽知道的?”子柏風頓時睜大眼睛看着先生。
“這并不是什麽秘密,隻是這些年來修道者漸漸式微,大多都緊閉山門不出,潛心苦修,在外行走的較少,而民衆的生活越發清苦,都在拼命謀生,沒時間談論這些化外奇談,所以現在的年輕人大多不怎麽知道罷了。”
“聚靈大陣是不是把靈氣聚集起來的那種大陣?”子柏風睜大眼睛問道,這個名字确實是很熟悉,原來這東西不是小說家杜撰啊。
“确實是起到這個作用的。”先生笑了笑,道:“不過,現在靈氣如此稀薄,即便是聚靈大陣也難以聚集到之前那種濃厚的靈氣,故而聚靈大陣的效果堪憂,耗費也越來越高。鳥鼠觀的人還在掙紮,還不肯面對現實,放棄那虛無缥缈的修仙之路,入世修心,走完最後一程,何必呢。”
“哇,先生你莫非是高人?”子柏風頓時瞪大了眼睛。
“高人?”先生笑着搖頭,轉身抽出了一本書遞給了子柏風,道:“喏,拿去看就懂了。”
“神仙傳?”子柏風看到這個名字,頓時大感無奈,不過翻開一看第一篇并不是廣成子,而是一篇總綱,頓時又來了興趣,看得津津有味。
先生卻道:“你這次來不是來喝粥,然後聽我講故事的吧。”
“當然不是。”捧着粥喝得吸溜吸溜的,真是很沒說服力,不過子柏風卻還是問道:“先生,我來打聽打聽,我們村的那些學生們考得怎麽樣?”
“哈,你這個小子,還真有點村正的樣子了啊。”先生笑着搖搖頭,道:“放心吧,他們都考得不錯。”
“考上了幾個?”子柏風睜大眼睛,問道。
“這個到了放榜的時候你便知道了。”先生卻是搖頭裝神秘。
“放榜還有好幾天呢,先告訴我吧!”子柏風喝完粥之後精神好了許多,開始賣萌了,“他們一個個等的都心焦了。”
“現在不能告訴你,若是告訴你了,你肯定會忍不住說出去,而隻告訴你對别人又不公平。”先生搖搖頭,道,“所以你還是不要問了,喝完粥就乖乖回去吧。”
“那好吧……”子柏風怏怏不樂。
臨走的時候,先生又讓子柏風把來時拎來的東西帶走,他說一個人生活,根本就不需要什麽東西。但是子柏風所書的《白蛇傳》卻留下了一套。
子柏風騎着小毛驢踏雪搖搖晃晃回到下燕村的時候,已經是夕陽西下的時分,還沒到村子裏,就聽到了一陣吵吵嚷嚷的聲音。
“你若是再敢說一句,信不信我一腳踹死你!”這是四狗的聲音。
“四狗,你又欺負人!”子柏風頓時不樂意了。
“秀才爺!”看到子柏風回來,四狗立刻湊上來,幫子柏風牽住了踏雪,哈腰道:“您可算是回來了!”
“這是怎麽回事?”子柏風看着四狗和另外一個村民,那村民身上還有幾個腳印,看來四狗不但說了,還這麽做了。
“秀才爺,這次可不是我四狗欺負人,我早就對祖爺爺發過誓了,不再欺負人了。”四狗連忙道,“是這小子一張臭嘴招打!”
咦,臭嘴招打的這個抖m的屬性,難道不是我獨有的嗎?别人還有?
子柏風定睛看去,卻是一個不太熟的村民,在村裏屬于不太好也不太壞的村民,算是一個小透明。
四周還有幾個人在圍觀,都用奇異的神色看着子柏風。
“這個混蛋說秀才爺您在城裏得罪了仙人,馬上就要……就要……”
那人向後縮了縮,卻還是嘴硬道:“你得罪了仙人,馬上就要大禍臨頭了,我勸大家離你遠一點,免得倒了大黴,這有錯嗎?”
子柏風倒是有些意外,自己雄辯非間子的事情竟然這麽快就傳到了下燕村了?
而且還讓村民發生了騷亂,看四周村民的眼神,顯然對自己頗爲忌憚。
子柏風心中輕輕歎了一口氣,不知道說什麽好。
這些村民,說他們愚昧也好,說他們勢利也好,說他們膽小也好,子柏風卻隻覺得他們有些可悲。難怪書上說農民是一種落後的階級,他們隻知道逆來順受嗎?
而自己,之所以那麽不顧一切,或許有種種原因,但歸根結底,不還是因爲爲他們不平?
“算了,四狗,跟我回去。”子柏風道。
“四狗,别走!”一聲大喝卻響起,燕老五站在村口的石碑處,正看着這邊。
“老爺子。”子柏風弱弱地叫了一聲,老爺子這中氣十足的一喝,比非間子還有威勢。
“四狗,你今天沒做錯,你打得好,給我狠狠打,往死裏打,打死了算我的!”燕老五大步走過來,看着那想向後面縮的村民,冷哼道:“跪下!”
那人左右看看,想要博取一些同情,其他人卻都向後縮去,這些之前的同盟軍,是那麽的不可靠,他隻能弱弱地跪了下來。
“不知好歹,忘恩負義的東西,你也不想想,秀才爺他爲什麽得罪仙人,還不是爲了我們下燕村的村民?你也不摸摸你的心窩,上次收稅是誰幫咱們下燕村免了稅,這還沒過去半年呢!狼心狗肺的東西!”燕老五飛起一腳,踹在了那人的身上,把那人踹倒在地,轉身對四狗說道:“四狗,給我打,狠狠的打!”
“好嘞!”四狗嘿嘿一笑,白森森的牙齒露出來,就像是野獸看向自己的獵物。
“四狗,算了。”子柏風卻喝住了他,道:“我走了一天,已經累了,跟我回去,晚上我請你吃飯。”
“秀才爺?”四狗很是疑惑,這人得罪了秀才爺,怎麽就這樣不打了?多好的機會啊,四狗的手腳早就發癢了。
“走吧。”子柏風有些意興闌珊。
“柏風,晚上到我那裏去吃吧,我今天上山的時候,抓了一隻山雞,正好打打牙祭。”
“不用了,我爹也要擔心了。”子柏風搖搖頭,對老爺子擺擺手,指了指家的方向,四狗就牽着踏雪載着他去了。
看着子柏風騎在驢上的背影,燕老五心中百感交集,他突然向前走了兩步,道:“晚上你若是有閑的話,我去找你,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那我在家裏等着老爺子。”子柏風揮揮手,暮霭已經降下,他的背影也已經模糊了。
“混賬東西,給我滾回家去吧,再胡說八道,我老大耳光打你!”燕老五又訓斥了一句地上跪着的那村民,轉身背着手走了。
地上的村民看四周的人都走了,這才站起來,蹒跚着走了——燕老五那一腳,可着實不輕。
即便如此,消息也早就已經在村裏傳開了,一路行來,子柏風依稀又回到了當初自己剛剛考中秀才回鄉的時候,暮霭之下,村子裏很是寂靜,不知道多少人在門後悄悄看着子柏風騎着驢走過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