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頭扶着膝蓋蹲在最前方,人群擁擠之下,小石頭一個不穩,撲倒在了路上。
“小崽子,你給我起來!”那官差的棍棒,立刻向小石頭的腦袋上招呼下來,小石頭痛呼一聲,抱頭縮起來,大叫救命。
“住手!”一聲清喝,官差的棍棒應聲停止,小石頭但覺得身上不痛了,他擡起頭來,就看到陽光之下,似乎全身都發着光的仙人正低下頭來看着他:“不礙事吧。”
小石頭呆呆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心中隻有一個念頭,這個人……他和哥哥好像!
不是長得像,而是感覺像。
“鶴兄,把他扶起來。”非間子道,他本打算直接飛進城守府,但這老鶴卻是年老力衰,一路飛來,早就已經精疲力竭,所以才在城門附近就不得不降下來。
老鶴低下頭去,左右晃了晃腦袋,髒兮兮的衣服讓它感覺無處下口,最終才勉爲其難地咬住了小石頭後頸的衣服,把他拎起來,小石頭在空中劃了一個圈,不知道是吃驚還是高興,哇哇大叫起來,手中的包子甩來甩去。
“放他下來。”子柏風站在路邊,擡頭看着那羽鶴仙人,一雙眸子清澈明亮,沒有絲毫的畏懼與崇拜,似乎隻是在看一個凡世俗人。
從瓷片曾經展現出來的景象中,子柏風知道這個世界是有這樣一些人存在着的。而且他自己本就擁有類似的力量,所以他隻覺得好奇,卻并不覺得奇怪。
非間子低頭看過去,身穿樸素儒服的子柏風就那麽平靜冷淡地和他對視着,明明隻是一個普通少年,眼神卻出乎預料的平淡,沒有任何普通人看到之後的崇拜與憧憬,那眼神是平視,甚至可以說是俯視。
就像是在高高的雲端之上,看着世間一切的旁觀者。
隻是一眼,便如同看穿了非間子四十多載的生命。
那一刻,非間子這樣想着,這樣的心境,若是和他一起去山門修仙,怕是要逆天的。
隻是下一秒,他卻又惋惜地搖了搖頭。
少年的身上,淡淡的靈氣逸散,就像是霧氣一般蒸騰,這是靈根深重的表現,但是在這樣靈氣枯竭的天地之間,這種無時無刻不向外逸散着靈氣的人,靈氣聚攏的速度,怕是還沒自身向外逸散的快。這個少年,怕是活不過二十歲,便會因爲自身靈氣逸散殆盡而亡。
可惜了。
阻止了官差們揮舞着的木棒——事實上他們早就已經裹足不前,非間子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子柏風。”子柏風回答道,他擡頭看着這個和自己看起來年齡差不多的仙人,“你呢?”
呵……非間子笑了,他下山以來,還是第一次被人問名字,而且是用如此平等的态度。
“非間子。”
目送着非間子離開了,子柏風的眉頭卻不由自主地皺了起來。
看到非間子,他便想起了下燕村的賬目上曾經記載的一項“玉稅”來。
事實上,下燕村的賦稅,相比其他的村子是較低的,因爲下燕村還有一項特殊的稅金,那就是玉稅。
每三十年一次,以戶爲單位,每戶人家繳納三塊玉石或一塊上好玉石。子柏風幫蒙城清算賬目時,發現這筆賦稅覆蓋了蒙城轄下大大小小的十來個産玉的村子。以每個村子五十戶記,每三十年就是三千多塊的玉石,這些玉石,都到哪裏去了?
記錄上寫的是“上繳仙人”。
隻是,這三十年一次的玉稅,卻在十年之前,剛剛繳納過,十年過去了,現在的下燕村才稍稍恢複了生息。
但願……不是爲了玉稅吧。
子柏風皺起了眉頭,有心想要去求證一番,卻看到前方不遠的地方,府君和落千山等人都站在門外,正在迎接仙人的到來。四周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戒備森嚴,如臨大敵。
一時半刻,怕是沒人可以讓他求證了。
“哥,哥……”小石頭拉了拉出神的子柏風,指向了前方:“伯伯過來了。”
前方不遠處,子堅正站在街邊,茫然地看着那擁擠的人群,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
……
……
柱子揮汗如雨地拉着一輛闆車從官道上快步奔跑着,柱子娘就躺在後面的闆車裏,今天早上,柱子還沒出發尋玉,柱子娘就又犯病了。
“柱子,你慢點,别急,娘不打緊……慢點……”聽到兒子粗重如牛的喘息聲,柱子娘心痛兒子,口中輕輕嘟囔着。
隻是柱子隻顧着趕路,哪裏還能聽到她的念叨?悶着頭就隻顧着狂奔。
上百裏地,一路跑過來,即便是柱子這種壯漢,也早就已經氣喘籲籲,喉嚨裏幾乎要冒出煙來。
一聲鷹唳從天空中響起,巨大的陰影掠過了地上的闆車,柱子擡起頭來看了一眼,一隻巨鷹在天空中盤旋着,巨鷹飛去的方向,蒙城已經隐約在望。
“娘,就快到了。”
但是到了城門外時,那官道早就已經被人擠得水洩不通,柱子在那邊啞着嗓子呼喊着:“讓讓路,行行好,行行好幫忙讓讓,我娘病了,我要帶她進城去看大夫。”
聽到他的呼喊,那些行人紛紛挪動一下身子,隻是這裏本就是人擠人,很多小販好不容易占了一個好地方,又哪裏肯讓開了?喊了半天,嗓子都啞了,也沒向前走出去幾步。
“讓讓,求求你們,行行好啊!”聽着自家老娘的咳嗽聲越來越急,越來越無力,柱子的聲音都帶上了哭腔。
“柱子叔,這裏!這裏!”子柏風背着小石頭走出城門來,小石頭騎在子柏風的脖子上,一眼就看到了正在焦急呼喊的柱子,把手中的一隻潔白羽毛揮得風車似的,興高采烈。
這隻羽毛是從那大鶴的身上落下來的,恰好落在了小石頭的脖子裏,現在就成了他的戰利品。
子柏風卻不會那麽沒眼力勁兒,看到柱子叔滿臉惶急,就知道一定是他老娘的病又犯了。
“柱子叔,二奶奶的病又犯了?”子柏風連忙跑了過去,低頭看去,柱子叔的娘越發虛弱了,竟然連咳嗽都咳嗽不出來了。
“我娘又犯病了,我帶她來看大夫,可這裏根本就進不去啊……”柱子急得都要哭了,現在他也顧不上讨厭子柏風了,緊緊抓住了子柏風的胳膊,就像是抓住了一隻救命的稻草。
“柱子叔,你别着急,我們在這裏看着二奶奶,你進去找大夫,看看能不能把大夫請出來。”子柏風道。
“啊,我這就回來!”柱子一拍自己腦袋,連聲謝也來不及說,撒腿就跑,子柏風輕輕搖搖頭,一邊呼喊着,一邊又把闆車推出了人群,拉到了人少的地方,找了一個樹蔭,停了下來,踮腳眺望着。
小石頭蹲在車轅上,手拿羽毛幫柱子娘扇風賣乖道:“二奶奶你别擔心,柱子叔馬上就回來,小石頭給你扇風。”
柱子娘強笑了笑,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一犯病就喘不過氣來,但是小石頭拿着羽毛扇風卻頂不了什麽用。子柏風看到一隻蒲扇就在闆車後邊,拿在手中。
拿起蒲扇之後,下面掩蓋着的東西便露了出來,子柏風一看,頓時愣住了。
……
柱子一路狂奔到了醫館,正在稱量藥物的老郎中一擡頭,看到了柱子,就搖起了頭:“别再來找我了,我說過了,你娘的病已經沒救了,你再怎麽纏我也沒用。”
其實這已經不是老郎中第一次拒絕柱子了,但是柱子總是不死心,一次次帶着錢來。
“大夫!”柱子雙膝一屈就跪了下來,砰砰磕頭,一個接一個,似乎郎中不肯發話就絕對不會起來。
“唉……”眼看着地上的青磚已經被額頭上的鮮血染紅,老郎中輕輕歎了一口氣,道:“也不是沒有辦法,不過這個辦法……卻不是你能夠做到的……”
“大夫,不論什麽事情我都能做到,隻要大夫能夠救我娘,我願意生生世世爲大夫當牛做馬……”柱子一句話沒說完,腦袋又磕了下去,大夫都開始心痛自己的青磚了。
“唉,你快起來,起來啊!”老郎中伸手拉起了柱子,道:“事到如今,普通的藥方已經不能救你娘了,我這裏有一個仙方,不過管不管用,卻還要另說……”
小石頭扇了一會兒風就累了,他坐在車轅上,就聽到闆車後面悉悉索索的,似乎有什麽聲音。
小石頭左右看了一看,發現闆車後面還綁着一個籠子,籠子是堅韌的藤條編成的,又浸了桐油,堅韌異常,任由那籠子中的白色生靈百般撕咬,都無法損壞分毫。
小石頭低下頭去,從那縫隙裏看了一眼,就驚叫起來:“哥,你看,是個小狐狸!”
是呀,子柏風其實早就看到了,他現在正苦惱着呢。那隻狐狸恰巧正是到他家裏竊書的白狐,這白狐雖然狡猾,但柱子卻是下燕村最好的獵人,說不得,在抓捕這隻狐狸的過程之中,細腿也立下了汗馬功勞,早知道細腿這家夥不會那麽容易善罷甘休。而現在柱子帶着這小狐狸來,怕是打算把它賣了,好爲自家老娘治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