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五叔那邊還在等消息,你嬸兒一個人在家……”子堅有些猶豫。
“老爺子不是給了信鴿嗎?我一會兒放一隻鴿子回去通風報信便是了。”
“無需如此。”落千山道,“我從營中選一健兒快馬加鞭,幫你把書信送回去。有什麽需要傳的話,也可以一并告訴我。”
落千山知道,自己現在的任務,就是讓子柏風無後顧之憂,專心工作,讓他嚣張點,也算不得什麽。把子堅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稍稍拉近點關系,有益于控制住子柏風。這家夥奸猾無比,但是他的父親卻是一個老實人。
“如此,就多謝将軍了。”子堅猶豫了一下,答應了下來。
接上摸着肚子,皺着眉頭回來了的小石頭,落千山給子堅等人安排了住處,這住處是府君名下的一處産業,平日裏正是落千山自己來居住,除了一個親兵别無他人,三間空屋,子柏風、子堅和小石頭、柱子母子各自住了一間。
處理完瑣事,在落千山的不停督促下,子柏風下午就去幹活了,小石頭玩累了,在床上呼呼大睡。
柱子安排照顧好自家老娘,尋到了子堅,就落下淚來。
“大哥,大夫說我娘活不過這個夏天了……”
“柱子……柱子……”子堅想要安慰柱子,卻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口。
這世間諸般苦難,又何曾因人力爲轉移?若不是子柏風據理力争,爲下燕村免除了一場苦難,活不過這個夏天的,又何止柱子娘?
“吉人自有天相,柱子,總有辦法的……”子堅自己都覺得自己的安慰如此蒼白無力,但是卻又不得不如此安慰他。
柱子還是帶着自己的老娘回家了,在城裏住了許多天,病沒治好,錢卻基本上全花進去了。柱子他娘死活不願意再治療了,說再不回家,柱子娘就死給柱子看。
子柏風也終于大功告成,雖然調集了大量的賬房給他用,卻依然把他的兩隻眼熬成了兔子。
子柏風離開這天,府君親自來送行,一輛官驿的馬車停在一旁,府君拉着子柏風的手,道:“柏風,不如你留在府中,你和千山一文一武,做我臂助,我就後顧無憂了。”
府君是真的很欣賞這個子柏風,有能力不說,還不顯山露水,那做出來的賬目,竟然連幫忙做賬的幾個賬房都看不出問題來。
落千山?子柏風稍稍偏偏腦袋,看向了府君背後,那家夥又拿出刀子恐吓他。
“我還是回去當我的村正吧,天高皇帝遠,樂得逍遙。”子柏風笑了笑,道:“府君若是過意不去,就給我點盤纏吧,這日子過得苦着呢……”
府君頓時無語,搖頭道:“唉,你這個子柏風,唉……”
其實子柏風發現,原來“隻說真話”這個名頭還是挺好的,平日裏說話直白點,也沒什麽人怪罪,畢竟都知道這就是他的屬性嘛。
“你向後看。”府君執着子柏風的手在一邊說話,除了随侍在側的落千山,其他人都不敢靠近,子柏風回頭看去,就看到一名差役正拿着一個包袱,遞給子堅,子堅接過來,雙手一沉,頓時面色一變。
“後日我就帶着賬目前往曲州府,這一去至少十日才能回來,千山不随我去,若是你有什麽事情需要幫忙,便派人來找千山,千山的人脈比較熟,一般的事情,他都能幫你辦到。”
子柏風又側頭看向了落千山的方向,他還在把玩自己的刀,子柏風覺得這意思很明顯:“沒事别煩哥,有事也别煩哥。”
子柏風覺得沒事還是少煩他爲好。
子柏風上了車子,左右看看,發現小石頭不在,他擡頭看去,就看到小石頭正一路狂奔着從城門裏跑出來,毫無疑問,剛剛小石頭是去找秋兒作别去了。這小家夥,臉上不知道是淚痕還是汗水,髒兮兮的,跟個花貓一般,手裏還拿着一個木人,仔細一看,正是子柏風雕刻的兩隻木人中的一隻,不過不是小石頭那隻,而是秋兒那隻。
“那柏風就預祝府君馬到成功。”子柏風抱拳一禮,餘光處看到了先生也在人群中送行,子柏風這幾天忙碌不堪,隻去見過先生一次,先生對他大加勉勵。
轉身回到了車裏,父親子堅正抱着一個包袱,手背上的青筋都凸了出來,顯得很是僵硬。
對這報酬,子柏風收的倒是心安理得,在這裏,自己怎麽着也是一個高級會計師了吧,按說要按照百分比收費的,這點錢還算是少的呢。
車辚辚前行,不多時,後面傳來馬蹄笃笃,子柏風從窗戶裏探出頭去,就看到落千山騎了一匹馬跟了上來。
“府君讓我護送你們一程。”落千山騎在馬上,身穿戎裝,腰挎鋼刀,上身挺得筆直,英姿勃發。
坐在車裏,子柏風不多時就昏昏欲睡,迷蒙中聽到落千山一聲叱喝,馬車似乎停下了,子柏風掀開窗簾,問馬夫道:“怎麽了?”
旁邊一塊黑色石頭形如奔馬,原來已經到了奔馬石附近了。
“秀才爺睡醒了?剛才有幾個小毛賊想要搶咱們,軍爺追過去了。”
從蒙城到下燕村,離開官道就是荒山野嶺,其中常有強人出沒,之前子柏風他們身無長物,一眼看上去就沒啥油水,自然沒人會去搶,但是這次乘坐馬車而來,看起來油水頗足,強盜就出現了。這也是落千山親自保護他們的原因,不然怕是府君贈送的金銀還沒回到家就被人搶走了。
子柏風擡頭看去,落千山一人一騎正追着四五個人,追到近處手起刀落,跑在最後面的一個人就被砍倒在地,而其他人則是發一聲喊,四下散開,跑進了路邊的林子裏去了。
落千山回轉過來時,鋼刀已然入鞘,身上連絲血迹都沒有,似乎做了什麽微不足道的事情一般,但他身上煞氣逼人,一股血腥氣撲面而來,讓子柏風心中打了一個突兒。
看到子柏風臉色煞白,落千山嘟囔了一句什麽,似乎是在鄙視子柏風,對馬夫道:“走吧,量那些賊人不敢再來了。”
落千山的名頭在這蒙城也是極其響亮的,用子柏風的話來說,這家夥的武力值極高,幾個毛賊壓根就不放在眼裏。
隻是之前的時候,子柏風和他沒啥交集,所以一直不太了解罷了。
一路行來,果然安然無恙,等到了村口,落千山就駐足不前,不是不肯進村,而是因爲村口已經被密密麻麻的村民們擠滿了。
沒有口号,沒有什麽組織,村民們隻是你推我擠地在村口看着,子柏風卻突然有些感動。
上次回來時,家家關門閉戶,除了燕吳氏,竟然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而這次回來,村民們自發地前來迎接。
爲村民做了事,村民們都是知道,都是了解的,他們雖然不說出來,但是都記在了心裏。
“看什麽看,都散了,都散了!”燕老五從人群中出來,揮手讓衆人退走,衆人呼啦啦一聲就都跑光了,一下子就剩下了燕老五和幾個村中地位較高的人。
子柏風頓時翻了下白眼,這老家夥,又跟我來下馬威啊。
“軍爺辛苦,大把式辛苦,趕快進來喝口水吧!讓馬匹也歇歇。”燕老五一副主人的架勢招呼着。
落千山在馬上一拱手,道:“甲胄在身,不宜下馬,公務在身,不敢久留,落某就送到這裏了,子兄保重。”
一闆一眼,一副我和你不熟的樣子。
“落兄保重。”子柏風也拱了拱手,“感謝落兄相送之恩。”
兩個人一闆一眼地互相感謝完,落千山轉身就打馬而去,車夫連忙趕着馬車跟上,他倒是想要喝口水,奈何沒有發言權。
目送着落千山等人遠去,子柏風轉過頭去,看向了身後的下燕村。
依然破敗不堪,依然窮山惡水,但看起來卻比往日裏舒服了許多。
至少站在這裏,已經感受不到惡意,自己終于被這個村子接納了,成爲了這個村子的一部分。
子柏風擡頭看向了半山腰,那巍巍青石反射着陽光,吞吐着靈氣,靈氣在空中化作了兩個字。
無恙。
“嗯,無恙。”子柏風點點頭,嘴角勾起了一絲笑容。
然後,那笑容化作了開懷大笑。
子柏風對着大山大聲歡笑着,回聲從遙遠的山巒之上反射回來,然後,天空在笑,大地在笑,整個世界都在笑。
大地之下,如同有什麽東西在轟鳴着,翻滾着,就連燕老五的面色都蒼白起來,手舞足蹈地阻止子柏風:“别……别笑了……”
他一臉驚異地看着子柏風,真不知道爲什麽這個少年的聲音竟然那麽大。
“我知道,這是科學。”小石頭跳出來道。
“沒錯,這是科學。”子柏風扭了扭小石頭的臉。
“娘!娘!”小石頭突然撒歡兒一般跑了出去。
子家父子擡頭看去,燕吳氏正藏在一顆樹後,掩着半邊臉兒,抿着嘴,笑看着這邊。
剛才人多,她不好意思過來。
“爹,還看啥,咱們趕快回家吧。”
“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