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子柏風樂得如此,這老爺子愛攬事,愛幹活,就由他去吧。子柏風的目标可不是當村正去處理一些東家打媳婦,西家争地壟的事情,他此時心裏癢癢的,還想要去找一個略有靈性的東西,去試試自己的養妖訣呢——不能讓老爹知道。
“老爺子,您這威風,真是這個!”子柏風豎起了一根大拇指,奉承道。燕老五得意地揚天哈哈笑了兩聲,子柏風道,“老爺子,我這可是向您負荊請罪來了,您可一定要原諒我啊……”
“請罪?請什麽罪?”燕老五愣了一下,子柏風痛心疾首道,“您看,我參加院試,本打算混點功名,讓我父親也不至于這麽辛苦供我讀書。誰知道考完之後竟然昏迷不起,唉……到最後反而隻是落了一個末名,對不起老爺子日夜教導,也對不起咱們下燕村諾大的名頭啊。”
緊接着,子柏風一陣馬屁狂拍,拍的這老爺子心花怒放,看着子柏風道:“咦,我說柏風啊,我記得你之前說話不是這樣子的啊?”雖然這說的也是真話,怎麽這麽好聽了呢?
“嘿嘿,那不是當初不懂事嗎?您老别介意……”子柏風連連道,說完又歎了一口氣,“老爺子您也知道的,這村裏的事情,看起來都是小事,卻沒有一件事是簡單的,一個處理不當,就損了村裏的友愛和諧。我曾聽府君說過,不要小看村正,當好了村正,就連府君都能做。老爺子您是看着我長大的,您也知道我,寫個字畫個畫還算是行,真要是處理村裏的事務,那絕對是不行的。我當時就想啊,我哪能幹得了村正?這不是故意難爲我嗎?”
“诶,話不能這麽說,那是府君對你的器重。”老爺子搖搖頭,道,“村正這官職雖然小,卻是一個堂堂正正的官職,不是那種欺民小吏,當好了絕對有大前途!”
“是啊,老爺子說得對,所以我一想啊,怕什麽,咱們村裏有老爺子您坐鎮呢。什麽村正不村正的,反正回來有老爺子您做主撐腰,您老爺子一句話,村裏誰敢不聽?我也就是回來挂個職,處理點文書工作,平日裏安心讀書,上次考試運氣不好,弱了咱們下燕村的名頭,下次我定然要再把咱們下燕村的名頭給奪回來。”
這一番話,倒是正說在老爺子的心坎上。他點點頭,道:“你這娃娃說的不錯,不愧是秀才郎,有見識。”
對燕老五放低姿态,子柏風也沒啥心理負擔,他不論是年齡還是威望,都不如燕老五。以當初子柏風的傲氣,定然是不肯低頭的,但是現在這個子柏風卻沒這麽固執。尊老愛幼,這是人之常情。
再說了,子柏風自持有瓷片在身,心中有底氣,但不知道爲什麽,心中越是有底氣,就越是能夠把姿态放低。
按照制度,其實村正的職責就一個“檢查非違”,也就是村裏有什麽犯罪的事情,檢查一下而已。不過事實上卻并非如此簡單,檢查非違就等于擁有執法權。而在下燕村這種山村生活,還需要組織民壯巡山守夜,定期檢查山泉懸崖,防止山洪暴發,山體滑坡之類的,算是都是吃力不讨好的活。
都說知人善用,這下燕村,若說有誰一心爲公,最想要讓下燕村變好,那絕對非老爺子莫屬,子柏風又不打算以權謀私,自然不用去争權奪利。
“好啦好啦,我怎麽會難爲你小輩……”燕老五聞言搖搖頭,“你來找我有什麽事情,就明說吧。”
“老爺子……”子柏風道,“府君任命我爲村正,我也不能屍位素餐。我來之前,主薄大人曾經對我說過,咱們村别的什麽都好,就是文書來往,向來是有來無回,主薄大人有些不滿……”
燕老五皺眉道:“此事當真?”
“我什麽時候說過假話?”子柏風終于把這句話說出來了,頓時滿心舒暢。這句話他确實是說過,不過也隻是聽到的傳言。
子柏風壓低聲音,道:“我是聽說,這些年府君的日子也不好過,手頭沒錢,腰杆就挺不起來。所以主薄大人打算清理一下陳年舊賬,過些日子可能會到各個地方巡查督促,多退少補,清理結欠,所以我想要把咱們村的各種文書整理一下……”
子柏風在書院讀書,書院裏的學生很多都是各家官員小吏的子弟,消息最靈通不過,雖然不曾打聽,但聽到耳裏的卻也很多。
子柏風把自己的要求委婉地說了,他所要求的其實不多,就問老爺子要一間閑置的房間,當做自己的辦公室,用來放置和整理各種文書。既然老爹見不得妖怪,那他自然要給自己找一個根據地,免得把老爹吓壞了。
閑置的房間,在下燕村其實也并不怎麽多,老爺子聞言皺起眉頭,子柏風道:“老爺子,您看,在私塾裏給我勻一間如何?”
村裏公共設施極少,合适的更少,能入子柏風法眼的,就是那間老爺子親自帶領村中民壯蓋起來的私塾了。
私塾有大小三間屋,大屋是孩子們讀書的私塾,一間小屋是私塾先生的居所,另外一間就閑置着,放着一些雜物,子柏風看中的就是這一間。
“好吧,那就暫且借給你用。”老爺子點點頭,算是把那一間房屋劃撥給了子柏風。
“謝謝老爺子!”子柏風一抱拳,“那我下午就收拾一下搬過去,老爺子您……能不能領我去看看那些文書?”
無論是否掌握權柄,子柏風都打算去看看這些文書。他現在已經把下燕村看做了自己的私産,無論自己是否能夠支配,他都打算看看自己到底有多少家底。
“那……好吧。”老爺子一揮手,那些站在一旁的兒孫們如蒙大赦,一哄而散,老爺子背着手,走進了自己的大院,領着子柏風到了一處北屋,推開門,道:“都在裏面了……”
一開門,就一股黴味撲鼻而來,子柏風愣了一下,就看到裏面有兩個木架,上面塞滿了各種文書,而地上還堆着許多,疊着的,卷着的,窩着的,黴着的——老爺子眼疾手快,把那發黴了的一卷向裏面塞了塞,放到了子柏風看不到的地方。
“這……老爺子……您不會是從來沒整理過吧……”子柏風甚至還看到許多尚未拆封的文書,頓時目瞪口呆。
“這……裏面的字寫的密密麻麻的,看一眼就頭痛,有些他們認識我,我不認識他們。”老爺子難得紅了臉,拿起一份沒拆封的文書,指着上面的火漆上的密字道,“而且這些都是機密,又不能随便給别人看,所以我就都堆在這裏了。”
感情您老人家就認識一個“密”字啊……子柏風頓時無語,看來自己是搬起腳來砸了石頭,啊,不對……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個兒的腳啊……
看到子柏風的表情,燕老五正色道:“娃娃,你五爺爺我這輩子認識十七個大字,每一個字都堂堂正正,那些歪扭七八的字,五爺爺我不屑去認識他!看一眼都污了我的心!”
說得大氣磅礴,正義凜然,連子柏風都肅然起敬。
不過老爺子您不是整天吹噓說自己年輕的時候在私塾裏是頭名嗎?隻認識十七個大字的頭名,我還真沒見過……
“所以,當初我爺爺怎麽把這裏交給我,我現在就怎麽把這裏交給你,下午我就着人把這些文書給你搬過去。”
說完,燕老五轉身走了。
留下子柏風欲哭無淚。
子柏風在這房間裏又呆了大半個時辰,看這些文書大多保存的還算完好,燕老五說晴天時他會把文書搬出去曬一曬,這也就是唯一的保養了,好在殘缺的不多,讓子柏風略感欣慰。他大略分了分類,收拾了一下,這才離開。
看子柏風走了,燕老五搖搖頭,道:“這娃娃,什麽時候學得那麽精了?精的跟鬼似的……”
下燕村的正中心,有一棵古槐,樹身粗壯盤結,如同一條昂首望天的虬龍,樹蔭之下有一方小院子。院子不大,一間堂屋,東西各有一屋,這就是下燕村的私塾了。今日私塾不開課,院子裏非常安靜,三間屋子上,各有鐵将軍把門,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子氏父子帶着水桶抹布,再帶上一個小跟屁蟲的小石頭,走進院子裏來,取鑰匙開門。
“吱——”許久不曾被人打開的房門被子柏風推開了,迎面就是撲鼻的黴味,幾個缺胳膊少腿,落滿了灰的桌椅擺放在角落,這是私塾學堂裏孩子們用壞了的。
“修修還能用。”子堅走過去,檢查了一下,點點頭道。
然後,他回過頭去,看向了子柏風。
子柏風剛剛支起了窗戶,午後的陽光從窗戶的縫隙灑下來,照在他年輕的臉龐上,反射出一道道金色的光芒。
看着自己的兒子,子堅露出了微笑。
若說不驕傲,那是假的。
下燕村幾十戶人家,上私塾的有十多個,這十多個人裏,就隻有自家的孩子考進了書院,更在院試裏高中頭名,一篇文章就連先生都贊不絕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