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處是厮殺聲,馬蹄聲,奔走聲,孩子的哭鬧聲,刀斧撞破宅門的崩裂聲,烈焰焚燒屋檐和草木的畢剝聲。
陷入城内的馬賊爲了逃生,拼命殺人放火,制造混亂。黑鷹騎兵樂見其成,以此爲由闖入商人的店鋪宅邸,大肆殺戮。許多平民吓得收拾細軟,逃出家門,湧向城外避難。
“酋長,黑鷹率人團團圍住了宮殿,我們的人損失慘重,快擋不住了!”侍衛長戰袍染血,肩插箭羽,喘着粗氣奔進内殿。
沙狐站在大理石台階的最高處,手緊緊抓住敞開的拱窗,頻頻翹首張望。
十多處宮門被不斷撞擊,凹陷扭曲,搖搖欲墜。黑鷹的人紛紛架起梯子,從各處攀爬上牆,與沙狐部落的士兵展開肉搏血戰。密集的火箭越過宮牆,無休無止地射進來,花園林地熊熊燃燒,奢華的宮殿樓宇陷入火海,呻吟倒塌。仆役和女奴像沒頭的蒼蠅,倉惶亂跑。
“部落的那些貴族都在做什麽?”沙狐扭過頭,嘶聲問道。
侍衛長澀聲道:“很多老爺都投靠了黑鷹,對我們倒戈一擊,我看他們早就和黑鷹暗中勾結了。”
“看來我真的老了。不但被黑鷹這種毛頭小子欺上門,連自己的手下都管不住。”沙狐又急又怒,“砰”地關上窗,隔絕了外面激戰的喧嚣聲。“那個逃走的暗衛隊長死了沒有?”
侍衛長頹然搖頭:“他受了重傷,落在了黑鷹手裏。酋長,我們的麻煩大了。”
“看來我隻能和哈裏發勢不兩立了。”沙狐呆立片刻,環望富麗堂皇的殿宇。玉柱高聳,金紗低垂,環繞四壁的壁龛塗滿彩繪,陳列無數珍品玩物。
“像黑鷹這樣的年紀,我也曾經雄心勃勃,一心壯大部落,做出一番成就。”他一步步走下台階,抓起一座壁龛裏的星輝水晶球,随手扔在地上,摔得粉碎,一塊塊水晶碎片映出沙狐神情複雜的臉。
“您繼承酋長之位以後,大力發展商貿,部落的财富日益增長。”侍衛長躬身道,可惜沙狐漸漸沉迷富足的享受,失去了進取之心。
沙狐苦笑一聲:“财富可以伺候主人,也可以支配主人。當年那個人說的一點都沒錯。”他把玩着一件件珍寶古玩,又把它們摔落打碎,久久歎息,追悔莫及。現在想來,那個人恐怕早已預見了沙狐部落的危機。
侍衛長不安地看了看宮外:“酋長,我帶您先離開這裏吧,黑鷹很快就會殺進來了。”
沙狐仍然站在原地,仿佛陷入了對往事的追憶:“三年前,那個人找上門來問我,有沒有興趣成爲沙之國的哈裏發?我沒敢答應,因爲我年紀大了,不想折騰了。”
當時他婉拒了對方,心裏卻怕得要死。那個人稍稍動一動手指頭,就能要他的命。
“權利的王冠上總會懸挂利劍,誰也無法豁免。如果有一天,您需要一個朋友,請記得找我。”那個人還是很溫和,很友善,每一句話都給人留有餘地。沙狐甚至記得那個人欠身告辭的動作,像一位霧之國的标準紳士,還輕輕帶上房門。而守在外面的侍衛長信誓旦旦,聲稱連個鬼影子都沒瞧見。
“酋長,酋長!”侍衛長忍不住焦急催促。外面的厮殺聲越來越近,宮門被接連撞破,發出炸雷般的轟響。
“跟我來,我最忠實的部下。”沙狐回過神,走到一幅古色斑斓的挂毯跟前,低聲默念。
這幅挂毯長一米,寬半米,以鮮豔的礦植物染色,編織出大海、帆船、沙灘、棕榈樹的美妙海景。
随着沙狐抑揚頓挫的語聲,挂毯開始晃動。侍衛長震驚地望見海水汩汩滲出,流到地上,迅速彙聚,嘩嘩的波浪打濕了他的皮靴。
“這是部落自古傳承的寶物,據說裏面還封印了來自裏世界的反生命。”沙狐解釋道,黃色的細沙也随之流出地毯,形成一角沙灘,湛藍色的海水就在腳旁湧動,激起柔和的白色浪沫。
侍衛長不能置信地屏住呼吸,周圍仍然是華麗的宮殿,但他們腳下已經變成了海灘,頭頂上是白雲飄浮的藍天。
波濤聲中,沙狐踩着柔軟的沙灘,向前走去。侍衛長愣了一會,快步跟上:“酋長,我們這是要去哪裏?”
“出趟遠門,去星之國拜訪一個多年前的朋友,然後——”
侍衛長看到沙狐忽而挺直腰,眯起眼,笑得狡詐而銳利。那一刻,他覺得當年精力旺盛、銳意進取的酋長又回來了,不禁眼窩一濕,胸口熱血澎湃。
“然後——”沙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濕漉漉的風迎面吹來,口鼻間充滿了大海特有的鹹味。唐?高斯,你說得對,權利的王冠無法逃避刀劍,我要成爲新一任的哈裏發!
一縷焦味的青煙冒起,挂毯開始自動燃燒。等到黑鷹領兵沖進宮殿時,裏面空曠無人,隻剩下滿地珍寶碎片和一堆灰燼。
“酋長,沙狐肯定從暗道逃走了!”侍衛翻桌砸牆,四處搜索密室、機關。
“派出獵鷹追蹤,他跑不了多遠的。”黑鷹四下裏看了看,蹲下身,摸了摸潮濕的地毯,暗自納悶。
“嘩啦啦!”一隻隻訓練有素的獵鷹振動翅膀,飛上夜空,掠過月牙綠洲各處。
“這群陰魂不散的黑鷹崽子,給我箭!”一陣風擡起頭,勒住馬,森然仰望着盤旋雲層的獵鷹。手下遞來強弓,他毫不猶豫地拉弦搭箭,運轉源力。“嗖”的一聲,利箭直破雲霄,獵鷹悲鳴而落。
“老三,你的傷還撐得住嗎?”一陣風丢開弓箭,看向和他并駕齊驅的黑狒狒。
“這點傷算個屁啊?”黑狒狒坐直身子,勉強笑道。他被弩箭射穿的傷口有點癢,血總是止不住,服下解毒藥劑仍不管用。
這不是一般的毒。隔着衣袍,番紅花仍能摸到黑狒狒發燙的體溫。他知道高登搜集了一種花斑巨蜥的唾液,專門準備對付花豹。這種唾液融入血液,一開始并無異兆,但幾天後會感染全身,直到化膿而死。
解藥是一種白頭菇,他身上就有。
“好,你先忍一忍,前面就是鬼迷沙漠了。”一陣風回頭望着窮追不舍的黑鷹騎兵,壓抑許久的殺氣噴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