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彎下腰,順着地毯上新印的塵土一路瞧去,直到望見自己緊閉的房門。
冰菊匕滑入掌心,高登用另一隻手取出數枚星镖,悄然潛至門口。他看了看門縫,夾在裏面的發絲已經不見了。隔了一會兒,高登猛地打開門,翻身躍上門楣,靜伏不動,星镖蓄勢欲發。
房内黑黝黝的,靜寂無聲,也沒有人走出來。高登始終一動未動,耐心等待。隔了片刻,他聽到裏面傳來輕微的詢問聲:“狗屎的?”
高登一躍而下,走進房間,順手帶上門。
“你這家夥也太小心了。”雀斑坐在空蕩蕩的窗台上,背對夜空,晃悠着兩條腿,好像随時會跳下去。他重新化了妝,戴着花白的發套和纏頭巾,眼角擠出皺紋,嘴唇四周貼滿了亂蓬蓬的胡須。
“習慣了。”高登瞧見地上放着一個白花花的信封,應該是從門底的縫隙裏塞進來的。
雀斑對信封努努下巴:“我下午五點左右到這裏,就看到這玩意了。”
高登撿起信封,上面未曾署名,也沒有多餘的花邊修飾,顯得簡單樸素。但紙質卻出奇的細膩,潔白如雪,平滑得摸不出一絲凹凸的紋理。
高登抽出信封裏的一張紙,走到窗台邊,借助外面明朗的星光看清其上的字迹。這是一張留言條,和信封的紙質完全相同。
“尊敬的先生:倘有閑暇,請于本禮拜五的下午,前往真主神廟參加聚禮會。”高登輕聲念道。偌大的紙上隻有幾句話,留下大片空白,也沒有落款,顯得有點神秘。
“聚禮會是信徒們拜神的聚會。每個禮拜五在神廟舉行,隻要是相信真主的人都可以參加,沒什麽限制。”雀斑拿過紙卡瞧了瞧,又丢給高登,“這狗娘養的連名字都不留,要麽就是個大人物,不方便公開身份;要麽就是故弄玄虛,吊你上鈎。”
“如果是故弄玄虛,多半就是暴風馬賊團要對我下手了。若是前者,就難說了。可能是暴風馬賊團的敵人,也可能另有目的。”高登摩挲着光潔的白紙,發出挺括的響聲。“這種紙并非沙之國特産,應該是由商人們帶進沙狐部落,進行售賣。它紙質極好,價格必然很高,月牙城裏買得起的人并不多。一張如此昂貴的紙,這個人隻當作便條使用,僅僅寫了一行多,還未做裁剪。說明他不但非常有錢,而且手上這種紙存貨不少,用起來才會滿不在乎。”
雀斑接道:“隻要找到那個賣紙的商人,就能找出這狗娘樣的。”
高登點頭道:“找到商人的賬簿就行了,大額交易都會詳細記錄。先弄清對方的身份,再決定是否赴約吧。”
雀斑欣然道:“要是赴約,我也去。兩個人一明一暗,以防萬一。”
他們商定完一些細節,高登又道:“你挑起黑幫内讧,那邊已經不能待了。暴風馬賊團遲早會找上門,你最好躲起來避避風頭。”
“不,我要在幫派裏繼續混下去!”雀斑目光灼灼,“這麽幹當然冒險,但也是把馬賊從烏龜殼裏引出來,逐個弄死的大好機會。其實在城内搏殺,我們更占優勢。換成在沙漠上,你們幾個都不通騎術,隻能跟在馬賊屁股後面吃沙子。”
高登沉思不語。雀斑說的頗有道理,他們從未訓練過騎術,與其野外作戰,還不如把戰場放在城鎮裏。但這麽一來,雀斑變成明面上的靶子,太危險了。
“别磨磨蹭蹭的,就這麽定了!我又不傻,不會和他們硬幹的。隻要馬賊的首領一陣風不出手,其他的雜碎我應付得了。”雀斑擺擺手,默然了一會兒說,“這大概是我最後一次冒險了。”
他仰起頭,望着廣闊無垠的星空歎了口氣:“幹掉花豹之後,我會忘掉過去,忘掉狗屎的武技,重新開始生活。”
“忘掉武技?”高登無法理解地看着他。
“好了,别把眼珠子瞪得像龜蛋。”雀斑使勁甩甩手,像是把什麽東西扔向夜空,“這就是我想要的。高登,我和你不一樣。”
高登蹙眉道:“你和我一樣适合幹這一行,你真的有天賦,絕對是把好手。”
“可适合不代表喜歡啊。”他眼角乜斜着高登,“狗屎的,你那是什麽表情啊?難道所有人都要像你這種變态一樣,成天打打殺殺、嫖妓剝皮?我累了,也想通了。人不能因爲生在鳥窩裏就繼續做一隻鳥。祖先是祖先,而我是我。”
“嫖妓?”高登疑惑地問,“可你對祖先的責任呢?”
“那些統統都是狗屁!你倒說說看,活人憑什麽要爲死人背包袱?”
“那你以後打算做什麽?”
“做普通的人,做喜歡的事。”雀斑眨了眨眼,閃爍的星鬥仿佛從高空墜落,掉進他純黑色的瞳孔裏,恍惚那裏是另一片燦爛星空。“聽說在遙遠的瓷之國,有美麗的水鄉小鎮,幽靜如霧。有夕陽般的金紅漁火,整夜閃爍。我可以劃船,打魚,聽河面上飄來的歌聲。要是有一天你來,我會煮一鍋濃濃的魚湯,冒着牛奶一樣白的熱氣,再放上鮮紅的尖辣椒,辣得你直想哭。”
他垂下頭,凝視着高登,笑了笑:“狗屎的,你懂嗎?這就是我的夢想啊。”
高登沉思了一會,說:“但無論如何,不能忘了武技,危險無處不在。”
“老天,真受不了你,我走了!”雀斑翻起白眼,“平民區的羊腸街十五号,二樓的陽台上常年擺着幾盆花。有什麽事,就在那盆仙人掌花的盆底留個條。”
他對高登招招手,身軀往後仰倒,倏然翻落。高登看着他手拍足蹬,骨節聳動,一路向下飛躍,像一隻撲入夜色的歡快蝙蝠。
雀斑剛走,蟬蟬就從高登的心髒裏跳出來,一直爬到床底。
“聽——聽——聽!”
“怪——怪——怪!”
床下,小妖精不時地鑽進鑽出,拽扯着高登的靴子,叫喚個不停。高登無可奈何,隻好再次搬開大床,扯掉地毯,露出下面灰白色的粗糙岩石。
“沒——有。”高登檢查了半天,搖搖頭,對蟬蟬比劃着。
“有——有——有!”蟬蟬使勁點頭。
高登心中一動,不由想起神燈旅館的傳說。但這實在有點荒謬,這裏是一座形似油燈的岩山,僅此而已。
即便是小男孩辛巴達,也快過了幻想的年紀,何況是他?
然而,整個晚上,高登都沒睡好,始終聽到小妖精固執的叫聲“有——有——有!”
第二天,辛巴達直到中午也沒有登門。高登敏銳地意識到,辛巴達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