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随手而爲,已成本能,世上再也不會有一個地方能讓他感到安全,哪怕重回眼鏡蛇堡,慈父身旁。
這是三年卧底血獄會的代價。高登總是深信,危險無處不在。
他信步走到穹頂窗台前,月影西移,清輝漸漸退出窗棂。四下裏變得一片黝黑,伸手不見五指,仿佛所有的光線都被看不見的魔怪吸噬了。高登試着點燃蠟燭,掏出夜明珠,都無法發出一絲光亮。
蟬蟬鑽出心髒,三、兩下爬到高登肩頭,撓撓他的耳朵,又竄到頭上,抓住頭發蕩起了秋千。這是小妖精最喜歡的遊戲,每當深夜無人,高登一人獨處,蟬蟬就會跑出來和他嬉鬧。
經過魔命樹一年多的滋養,蟬蟬精神抖擻,氣色好了許多。特别在高登服用買買提的虹怪之淚以後,魔命樹越發生機蓬勃,隐隐透出光潤的色澤,連帶着蟬蟬也從中收益,那條瘸腿比過去要利索一些了。
高登拉上窗帷,開始日常的修煉。如今時間有限,他隻能将重點放在二心流的技巧鍛煉和模拟格殺花豹兩方面。
手指一挑,圓溜溜的夜明珠在高登十指間翻滾。由于夜明珠光滑圓潤,稍有疏忽,就會滾出手指,反而比操縱匕首更難一點。
“滾——滾——滾。”蟬蟬跳到高登懷裏,向他伸出手,掌心攤開。高登拿出一顆夜明珠交給它,蟬蟬學着高登的樣子,伸出手指撥弄,可它的手太小,十指又短又細,才撥了一下,夜明珠就脫手掉在地毯上,不住滾動。
“呵——呵——呵。”蟬蟬傻笑着追過去,捧起夜明珠,剛放到指縫間,又掉出來滾遠了。小妖精好像不知道什麽叫氣餒,低頭看了看空空的雙手,又興奮地奔向夜明珠。
高登不由一愕,房間裏黑魆魆一片,夜明珠晦暗無光,個頭又小,蟬蟬卻總能準确無誤地找到夜明珠,難道它還有夜視眼?
“骨碌碌”,夜明珠再次從小妖精手上滑出,滾入床底。蟬蟬埋頭爬進去,伸臂抱住夜明珠,忽然歪歪腦袋,臉上露出迷惑的表情。就在剛才,小妖精聽到邊上傳來“嘻,哦,哈!”這樣奇怪的聲音。
它東張西望了一陣,周圍黑壓壓,空蕩蕩,什麽都沒有。蟬蟬松開夜明珠,伸手在地上抓撓了幾下。“哦,噢,哈,呵!”的奇特聲音又鑽進耳朵,蟬蟬不停地抓撓,怪聲就不停地響。
蟬蟬立刻鑽出床底,跑到高登跟前,喊道:“怪——怪——怪!”
“什麽?”高登一邊用手指翻滾夜明珠,一邊晃動肩膀,上身微轉,擺出即将攻擊的姿勢。這是一個假動作的技巧,同時也能增加手指訓練的難度。
“怪——怪——怪!”蟬蟬使勁拽了拽高登的褲腳,又指指床底,小臉上的表情顯得極爲認真。
高登心中一動,這棟房間吞沒光亮,當然有古怪之處,小妖精難道已經發現其中的奧秘?他稍作沉吟,幹脆把象牙床往另一邊推開,露出覆蓋地面的羊毛地毯。
蟬蟬奔過去,一邊用手抓撓,一邊擡起頭,炫耀般地望着高登:“聽——聽——聽!”
它又聽到了怪聲,然而高登仔細傾聽半晌,還是不解地搖搖頭,附近什麽聲音都沒有。
“有——有——有!”蟬蟬用力吸了吸鼻涕,着急地團團轉。
高登趴下身,耳朵緊貼地毯,用手逐寸敲擊、拍抓四周,仍舊一無所獲。他索性躺在地上,凝神靜氣感應,可過了許久,還是沒能發現任何異動。
“好了,殘殘,這裏或許真有古怪,但現在不是琢磨這個的時候。”高登搖搖頭,不再浪費時間。他繼續修煉了三個多小時,直到大汗淋漓,才去旅館的浴堂泡了個熱水澡。
回房後,高登先在床上用枕頭堆出人形,再用錦緞被褥覆蓋其上,制造出自己睡覺的假象。随後,他在房裏選了一個視線的死角,用幾道鎏金屏風遮住,才倒地就寝。睡在床上太不安全,一旦有人闖入,一陣連弩疾射就能要了他的命。
其間,蟬蟬三番五次溜出來,竄到床底的那個位置,又抓又撓,折騰半宿。“怪——怪——怪!”小妖精吸了吸混濁的鼻涕,思索許久,嚴肅地點點頭。
次日醒來,高登并未發覺有何異樣。辛巴達在十點準時到來,領着他前往集市。
“我們去東門那兩家。”高登提着皮箱,意态溫雅,步履從容,觀賞着沿途的景物風光。
辛巴達提醒道:“先生,您要做好準備。”
高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辛巴達,在我走進這座城市之前,我就已經準備好了。”
辛巴達沉默了一會,說:“先生,您一定是個不同凡響的人。”
高登微微一笑:“我看你也一樣。”
辛巴達的表情變得不太自然:“我嗎?您一定在開玩笑吧?”
“辛巴達,長大以後想做什麽?”
“我,我以前想過,夢想當一名勇敢自由的武士,到處冒險探寶,還要打敗天下最兇惡的魔怪。您一定覺得這很可笑吧?”
“當然不,我小時候和你想的差不多。”
“真的嗎?”辛巴達興奮地說,随即眼中閃過一絲黯然,“可是我,我沒辦法像您那樣。我做不了武士,我沒法修煉出源力。”
“很多人都無法修煉出源力,比如白朗甯,比如許多煉金士。”高登繞過草坪,穿過一條蜿蜒的小路,遙望遠處巍峨的集市門廊,“路有很多條,辛巴達,每一條路都可以通往集市。”
辛巴達激動地望向高登:“您也是這麽想的嗎?”
高登道:“不在于想,而在于做。”
辛巴達嘴唇蠕動了幾下,振奮地想要說什麽,又竭力克制住。他認識食屍鬼先生的時間太短,還不了解對方是什麽樣的人。
“我想還是算了,我沒什麽機會再去冒險了,畢竟我隻是一個普通人。”辛巴達垂下腦袋,默默盯着地上被踩歪的雜草。這麽說是爲了應付食屍鬼先生,還是自己偶爾也會這麽想?他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沮喪。“食屍鬼先生,我不算是小孩子了,不能再做那些荒誕可笑的夢了。我可以爲人抄抄寫寫,當一名體面的文書。或者當個向導也不錯,如果常常遇到像您這樣慷慨的客人,我會……”
“會怎樣,辛巴達?會一直努力伺候别人,然後一點點掙錢,花很多年換棟新房子,再買頭騾子。或許某天,當你疲倦地替騾子刷毛時,會忽然想到,我小時候想要去冒險。但來不及了,時光已逝,夢想不再。”高登故意用輕蔑的眼神乜斜男孩,“别讓我把你看低了,辛巴達。”
“不,我不想這樣!”辛巴達終究受不過激,小臉蛋漲得通紅,脫口而出道,“我不想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這麽活下去,直到我變成大叔,變成再也走不動的老頭,然後告訴自己,我什麽都沒能做!隻要給我一個機會,我就能實現自己的夢想!”
高登停下腳步,他們已經站在了集市的藥材鋪門口。“人人都需要一個機會。”他微笑着走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