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沒有百分百的謊言,想要取信于人,必須半真半假。謊言尤須注重細節,對某個場景進行真實、細微、生動地描述,可以提高整段謊言的可信度。最重要的一點在于,你要相信,自己講述的故事是百分百的真話。”這是高登在家族時,經受過的謊言培訓。
他領會得很好,說謊時毫無編造的痕迹。語聲時而平和,時而激烈,臉上的表情随之變化,如同身臨其境。
血鴉微微颔首,烏蛛不時露出了然的笑容,銀狐半閉着眼,好像在打瞌睡,眼皮底下偶爾閃過一抹精光,在高登臉上飛快一轉,似要穿透而過。
“等等,你說你聽到了奇怪的水浪聲?”血鴉突然面露驚容,打斷高登的話。銀狐也蓦然睜開雙眼,胡須輕微顫動。
“當時我因爲獸性反噬,痛得快暈過去了,腦子裏亂七八糟,所以也不能完全确定。”高登猶豫地說。一名真正的謊言專家,不會把故事編的太圓滿。正如一隻木桶缺少了一小塊木闆,露出缺口。
“……我隻記得,耳朵像要爆炸了,好像世界上所有的河流在奔騰,又像是無數兇獸狂呼亂叫……”高登神思恍惚,仿佛重回洞坑,傾聽那山崩海嘯般的宇宙之音。這部分他如實說來,不曾編造半句假話。血獄會搜刮了大量沙穴族的遺物,其中必有典籍記載過那條奇異的河流,銀狐他們也理應知曉。
“我一下子昏過去了。醒來時,四周靜得像墳場。奇迹出現了,我的頭竟然一點也不痛了!”高登繼續說道。其實,木桶留出來的缺口隻是一個誘餌。
三人暗中交換了一個神色,烏蛛帶着急切的口吻追問:“那條河呢,你看到了沒有?”
“河?附近連一滴水都沒有,哪來什麽河?”高登茫然地對烏蛛搖搖頭,“那會兒,我甚至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夢。”
“果然是找不到的。”烏蛛沉思良久,失望地歎了口氣。“我們會派人去你所說的範圍查一查,不過多半沒什麽希望。”
高登疑惑地看着他們,血鴉怪笑一聲:“事屬機密,你暫時無權知道。不過你的這段經曆,和一些沙穴神廟的壁雕上刻畫的傳說頗爲類似。根據上頭的研究,你聽到的河流聲可能是一種強烈的精神沖擊,令人情緒失控,陷入幻覺而難以自拔。”
“你當時被獸性反噬,等于獸性替你承受了這股精神沖擊,結果獸性毀滅,恰好化解了反噬。”烏蛛沉吟道。
血鴉贊同地點頭:“你很幸運,很多沙穴人因此發瘋尋死,甚至變成醜陋的惡魔。”
“原來如此。”高登臉上露出恍然之色。隻需給出一點暗示,對方就會咬餌上鈎,主動爲木桶補上那塊缺少的木闆。他們将堅信這是個真實的故事,因爲整隻木桶的制造,他們參與其中。
這才是完美的謊言。
“你的運氣真是太好了。”銀狐意味深長地看了高登一眼。
“我們還特意委派人手,搜尋過你的下落。”烏蛛嬌嗔地說,“你這小子,真不讓人省心。”
“就算你在下面待個一年,也沒什麽大不了的,爲什麽主動要求質詢?”銀狐忽然問道,眼中透出玩味的笑意,“完全沒必要,反會顯得心虛,遭人誤解。”
老狐狸,總算等到你一腳踩進來了。高登欣然道:“剛才我遇到花豹大人。他覺得我太久沒回來,理應向諸位大人禀報,以免有人找麻煩。”
銀狐面容微僵,血鴉冷哼一聲,挑釁般地瞪着銀狐,烏蛛則露出幸災樂禍的神色。
“花豹也太多心了。”銀狐臉上又露出和藹的笑容,猝然間,他手掌揚起,劈向高登脖頸,動作又快又狠,毫無預兆。
“大人?”高登本能地一縮肩,身體下蹲,一腿踢出。銀狐的手掌改變方向,順勢下撩。“砰!”雙方腿掌碰撞,高登身形微晃,向後退了一步。
“反應不錯,就是源力差了點,還停留在黑鉛級初期。”銀狐蹙了蹙眉,用關愛的口氣教訓道,“比起其他人,你這個助教落後了不少,以後要抓緊修煉,知道嗎?”
高登旋即明白銀狐的用意,無非仍對自己心存疑慮,出手試探。自己不曾回來兌換武技,源力停滞不前才屬正常。好在他已能自如控制息微術,又壓制了四成的速度,沒有露出破綻。
“是,我一定勤加修煉,多向諸位大人請教。”高登行禮告退。
他一走,烏蛛搶先說道:“13号活着回來,我總算能給僵屍長老一個交代了。”眼神瞟了瞟另外兩人,嬌媚又冰冷。
血鴉躊躇了一下,道:“13号在下層沙窟獵殺了整整一年,創造了基地從未有過的記錄。這樣的人才……”
“正因爲他是人才,所以僵屍長老才要栽培他。”不待烏蛛開口,銀狐笑眯眯地打斷了血鴉。
僵屍是血獄會研究人體結構的專家,最愛收天賦佳、相貌美的少年爲弟子,隻是那些弟子全都失蹤,再也未曾露過臉。不管13号有什麽花樣,落到僵屍手裏,都必死無疑,自己也算抹掉了這顆眼中沙。
血鴉陰冷地看了銀狐一眼,拂袖而去。他這一系本就勢劣,倘若再得罪中立派的僵屍長老,等于雪上加霜。
走出窟室,他遠遠望見高登垂手而立,靜候角落。
“怎麽還沒走,有什麽事嗎?”血鴉心情不佳,口氣不太耐煩。
“大人,屬下在下面發現了一座廢棄的沙穴族廟宇,裏面有幾件好貨色。”高登從袖中摸出一隻黃金镯子,畢恭畢敬地遞給血鴉,“大人一向對我照顧有加,這是屬下的一點心意,還望大人收下。”
黃金镯光芒流燦,鑲嵌彩色的沙穴符紋寶石,如一團耀眼的金色火焰。血鴉握住镯子,心中一熱,仿佛被一股陌生的溫情猛然攫住。“你……”他欲言又止,目光最終越過高登,落在堅硬而粗糙的沙壁上。
“我們都是怪物啊。”血鴉喃喃地說,獨自走向沙窟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