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
趙府
趙府的客廳很大,不過依然有些人滿爲患。今兒一早江都城裏能排的上号的人物都被方解請到了趙府裏議事,方解昨天到了之後就直接住進了趙府中休息,也沒有見客,甚至連晚上衆人在江都最好的酒樓合鳳居設宴都沒有參加。
有消息說昨天夜裏趙府的小公爺趙天奎在方解房間裏停留了很長時間,據說趙天奎還親自動手打了熱水送去。就好像伺候一位長輩一樣,極有禮數。兩個人交談了很久,至于談了什麽就無從得知了。
方解手下的護衛把趙府圍的水洩不通,趙府裏其他人安插的眼線能送出來的消息也不多。
“子孝昨天夜裏和我談了很久。”
方解坐在主位上,翹着腿,品着茶,看起來神态很輕松悠閑。見他這個樣子,一大早就急急忙忙趕來的這些人也都稍稍放松了些。方解現在兵強馬壯,帶着東疆大聲的餘威而來,那些個黑旗軍的士兵們身上個個還都帶着殺氣,那股子森寒冰冷讓人格外不适。
方解像是休息的不錯,臉上的笑容很和善。
子孝,便是趙天奎的表字。
“他昨天夜裏,一個勁兒的說自己年紀還輕,資曆不足,閱曆不夠,難以擔當重任。他說江都城裏的這些個叔叔伯伯對他都極照顧,趙家在東疆浴血奮戰的時候,多虧了有你們在後面撐着,不然趙家剩下孤兒寡母的,日子也過不順暢。”
“孤對趙令公是格外欽佩的,還記得前朝鄭國的時候,西邊的蒙元來犯,鄭國大将軍趙慧成帶着三萬将士千裏出征,與蒙元人戰于野。那一戰,包括趙慧成和他三個兒子在内,有十幾個趙家人戰死沙場,雖敗,卻也重挫了蒙元人的士氣。這一戰足以名垂千古……但是孤想,趙令公在東疆上的事迹,比起鄭國的趙慧成來說,有過之而無不及。”
“王爺說的是!”
一群人連忙表示同意。
坐在這些人最前面的崔曉安陪着笑說道:“東疆一戰,上有王爺運籌帷幄,下有趙令公這樣的人用命而戰,那彈丸之地來的蠻夷,自然不會得逞。王爺号令之下,黑旗軍必是沸湯潑雪一般的無可阻擋。”
“噢?”
方解看了他一眼:“照你說來,洋人不過是些不足慮的小患?”
崔曉安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話裏有纰漏,連忙搖頭:“不是不是,臣隻是覺得,就算敵人再強大再兇悍,隻要上下一心,終究還是能将其戰勝的。”
“這話說的倒是不錯。”
方解好像也沒有真的在意,笑了笑說道:“不過你之前的話錯了,孤到東疆的時候,趙令公已經浴血奮戰一年有餘,他的赫赫戰功,和孤沒有關系。不過若非有趙令公打下來的局面,孤也不會如此快速的将洋人擊敗。”
“所以,你們的功勞也不小呢。”
方解道:“子孝說,他年幼嘴笨,不善應酬交際,便是心裏有感激之情也不好意思說出來。所以今兒一早我就讓你們過來,隻是想替子孝把這話說出來。趙家在前線奮戰殺敵的時候,你們在家裏做的這麽多事,趙家人不敢忘。”
方解看向趙天奎:“是這個意思吧?”
趙天奎點了點頭:“是”
方解嗯了一聲,指了指崔曉安:“孤聽聞,趙令公出征的時候,崔大人出力最巨,從自家資産裏拿出來近十萬兩銀子用作軍資。如此高義,令人欽佩。回頭孤看看賬目,若是屬實的話,孤是要奏請朝廷嘉獎崔大人的。”
聽到這番話,崔曉安的臉色立刻變得慘白起來。
哪裏有什麽十萬兩銀子的事?
當初趙天奎的父親要出征的時候,倒是确實強行從他們這些人家裏強行征收了一些糧食去,那是因爲十萬大軍所需的糧草實在數目太大,江都庫存根本支付不起。這些糧食他們拿出來尚且肉疼,怎麽可能出十萬兩銀子?
況且,對于崔曉安這樣的家族來說,就算是把所有的資産都拼湊起來,也就不過這個數目而已。放眼整個中原,就算是那些真正的名門望族超級大戶來說,也沒幾個能直接拿出來十萬兩現銀的。誰沒事在家裏存這麽多銀子?就算是真正的世家,籌措十萬兩現銀也不是一天半天的事。
用作軍資,那就必然是現銀的。
哪有用銀票的?
“這個……都是臣應該做的,應該做的。”
崔曉安連忙說道。
他的臉色白的極難看,額頭上一瞬間就布滿了汗水。他現在終于知道,這一手棉裏藏刀有多可怕了。方解這哪裏是在褒獎感謝,分明是在敲詐勒索!十萬兩銀子,他去哪兒找十萬兩銀子?還說什麽要看賬目,根本就沒有這麽一回事,哪裏來的賬目?!
“不能虧了你的。”
方解笑着說道:“你拿出自家的銀錢資助大軍出征,這是至忠至孝至義之事。但這是國難,你出了力國家朝廷都不能裝作不知道。我孤子孝說當時趙令公是給你打了借條的?回頭你把借條拿來,孤再派人核對一下賬目,回頭這筆銀子從國庫裏撥出來給你。”
“不不不!”
崔曉安怎麽還能坐的住,站起來連連擺手:“這銀子是爲臣者應該出的,是臣心甘情願,不敢讓朝廷撥款。不敢啊……借條……借條臣早就已經死掉了,因爲臣就沒有想過這筆銀子再要回來。”
“哦……”
方解歎了口氣道:“借條怎麽能撕掉呢,你撕了這筆帳可怎麽算?”
“能算能算!”
崔曉安的嘴角抽搐着,後心的汗水把衣服都泡透了。
“賬目肯定對的上,臣這就回去核對……不過,不過可能日子久了,有些細節上稍有偏差也說不定。”
他掏出一塊手帕,不停的擦汗,一邊擦一邊試探着問了方解一句。
“國之大事,民族大義,不能差,不能差的。”
方解擺了擺手:“子孝,你安排人去和崔大人核對一下賬目,若是哪裏缺了人家的,可不許裝糊塗。人家拿了那麽大一筆銀子出來,差一個銅錢就是折了人家的心意,孤是萬萬不能答應的。”
“臣明白!”
趙天奎俯身說道:“臣會讓人配合崔大人細細核對賬目的。”
……
……
方解笑的越發溫和起來,他喝了一口茶後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我聽聞,你們之中所有人都是出了錢糧的,有的人清貧,不能出錢便出力,甚至還有出了地的?我隻是不知道,這地是怎麽個出法?”
他看向緊挨着崔曉安坐着的張滿,這個張滿哪裏還坐的住?他之前趁着趙家男人死的差不多,趙家勢微,強行占了趙家在城外的一塊幾百畝的地。趙家缺了錢糧度日都艱難,他找上門來說作價要買那塊地,那本是趙家的勳田,按照規矩是不能買賣的。但是趙家實在沒辦法,也就隻好應了。
但是到了現在,這塊地說好的價錢,銀子一個銅錢都還沒送來。
張滿張嘴剛要說話,就看見方解一拍腦門:“你看孤這個記性,昨兒夜裏子孝才說過。當時令公出征,缺少軍資,江都城中父老競相捐助。子孝說,張大人是個清廉的好官,一時之間拿不出來銀子心急如焚,所以不得已把自己家裏在城外的幾百畝良田都給賣了,換了銀子做軍資。”
“雖然朝廷命令禁止土地買賣,但是國逢大難,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孤自然是不追究的。張大人能有這樣的心意,孤心甚慰。子孝還說,張大人倒是遇到了一個好人。說是一個本地富商,聽聞張大人要賣地,立刻找來,出三倍的價錢買下了那塊地,也算是換了一種方式爲國出力。”
他笑眯眯的看着張滿:“可有此事?”
張滿艱難的咽了口吐沫,根本不敢說話。他不敢說沒有,更不敢說有。
“地還是要留着的,商人要爲國出力何必繞這麽大一個圈子呢,他若是直接找令公,令公應該也是極爲高興的吧。”
方解笑道:“不過既然賣了,這件事也就不追究了。可不追究歸不追究,但土地買賣畢竟有違國法。孤回頭派個人把這件事詳細了解一下,記錄在案。放心,隻是到時候需要往朝廷裏報一下這件事而已,有孤在,沒人會難爲你。”
張滿的肩膀都在顫抖着,沒堅持多一會兒,撲通一聲跌倒在地上,竟是沒有力氣再站起來了。
“看看你,何必如此激動?”
方解擺了擺手:“去,扶張大人回去休息。廖生,明兒一早你帶着骁騎校的人去張大人府上把這件事核查一下,記錄在案。”
站在一側的廖生連忙垂首:“臣領命。”
方解嗯了一聲,掃了衆人一眼:“你們都自己說說吧,孤也就不一一的點出來了。孤一路過來有些疲乏,記性也不是太好,昨兒夜裏子孝說的孤記住了大部分,但畢竟腦力有限,不可能記得那般清楚無誤。你們這些人有的出了錢有的出了力,都說說,孤聽聽,這樣的好事,孤聽着心裏振奮。”
坐在靠後位置上的一人忽然站起來,結結巴巴的說道:“臣家境貧寒,當時隻是出了些力,未曾出一個銅錢的銀錢資助,臣心裏有愧!”
“嗯?”
方解從鼻子裏擠出來一聲,轉過頭看向他:“國難當頭,匹夫有責。看你身上是正五品的官服,算俸祿也是不少的。你說隻出了力,一個銅錢都沒出?孤倒是不信了,你居然連一個銅錢都拿不出來?”
“廖生!”
方解指着那人吩咐道:“把這樣心中沒有家國的人叉出去,孤不願意看到這樣的醜惡嘴臉!捐獻軍資不分多少,隻看心意。一個銅錢都不捐,便是無心無意!去查,他家裏若是真的這般清貧,孤願意給他賠罪道歉!”
“喏!”
廖生立刻上前,帶着幾個如狼似虎的骁騎校把那個自作聰明,此時吓傻了的人架了出去。那人出了屋子才恢複過來一些,一路哀嚎。
“唉”
方解歎了口氣道:“真是令人心寒。”
他起身說道:“陸封侯,從你隊伍裏留下一軍一萬兩千人馬,挑一個得力的将領駐守江都。順便幫助子孝穩定地方,整頓治安。聽聞趙令公走後,江都地面上一直也不太平。至于你們這些人的賬目,自己寫一份條陳上來,孤看過之後,讓朝廷從國庫撥款一并還給你們就是了。”
說完這句話,方解轉身走了。
留下一屋子吓傻了的人,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