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鄉總是有一種很溫婉的風情,哪怕是按照季節來看已經正是寒冬。就算是最普通的民居,在夜色的襯托下也有一種寫意的韻味。月亮很圓,月色很柔,遠處景色如潑墨。門前有一棵垂柳的小院子裏,燈火通明。
院子裏停着一輛馬車,借着燈火的光芒可以看到漆黑的馬車車廂上有一團烈焰的圖案。現在整個天下都知道這圖案代表着什麽,隻有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衙門,才能使用這樣的圖案。
骁騎校
院子裏戒備森嚴。
整個村子也一樣。
軍隊在存在駐紮,這是一支雖然很年輕但充滿了鬥志的軍隊。他們從遙遠的雲南道一路向北,調赴京畿道戍衛。所有士兵都知道,能在京畿道做事就以爲着真正的成爲了黑旗軍中精銳的一支。
這讓每個人都很興奮。
這些士兵,都是從雲南道和雍州從苦寒人家中選拔出來的。這些家庭都受到了黑旗軍的恩惠,他們對于黑旗軍的忠誠遠比從其他地方招募來的士兵要高。如果不是黑旗軍,他們早已經家破人亡。
所以,雖然他們都知道此行遙遠艱辛,但沒有一個人抵觸。
一襲月白色長衫的年輕男子緩步走進小院子裏,随手把一顆還在滴血的人頭抛給守在門口的骁騎校。那骁騎校似乎早就已經習慣了這樣的事,面不改色的将人頭借助,然後轉身走向遠處。
不久之後,這顆人頭就會随随便便的埋在什麽地方。
白色長衫的年輕人步伐很穩,他單手負在背後,手裏握着一柄如秋水般的長劍,劍身在月色的照耀下反射出點點寒芒。
吱呀一聲,有人從屋子裏推門出來。
“第幾個了?”
從屋子裏出來的人問。
白色長衫的年輕男子搖了搖頭:“沒去記。”
屋子裏出來的人啞然失笑,心說也便是這樣心高氣傲的劍客,才會有這樣的态度。這一路上若非有這個年輕劍客相伴,說不定已經遭遇了什麽不測。從他接到主公的命令開始,他就知道自己這一路走的絕對不會平安無事。
“謝謝”
他說。
“魏大人客氣,這是王爺安排我做的事,所以大人無需緻謝。”
“謝先生”
魏西亭問:“我聽聞你之前是去了西北,怎麽突然出現在雍州和我彙合?”
被稱爲謝先生的年輕男子,正是謝扶搖。
“那是王爺的安排,他的心思……誰能猜透?我和言先生先是去了西北,走出去了已經足足一千一百裏,被骁騎校的人從後面追上,讓我們立刻趕赴雍州。然後就在雍州等着,什麽時候看到你回京,什麽時候和你彙合。”
“主公神機妙算。”
魏西亭贊歎了一聲。
謝扶搖沒答話,他本來就是個性子清冷的人。
“言先生呢?”
魏西亭問。
“在村外,剛才我殺的不過是探子而已,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今夜會有些大舉動。想殺你的人太多,所以能找來的修爲不俗的江湖客也太多。”
“辛苦”
魏西亭微微欠了欠身子,施禮道謝。
“看起來,你很擔心?”
謝扶搖問了一句。
魏西亭點了點頭,沒有絲毫的遮掩:“我怕死……已經到了我這個年紀,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些成就地位,眼看着就要有更大的成就地位,萬一就這麽死了豈不可惜?所以我确實有些擔心,隻有言卿先生和你兩個人,我怕有些單薄。”
“王爺不擔心,你就無需擔心。”
謝扶搖在門口坐下來,指了指屋子裏面:“夜深了,明兒一早還要趕路,早點睡。如果有人能越過我進這個屋子,就算你擔心也沒用。”
魏西亭笑了笑。
他轉身,腳步頓了一下:“你可知道,爲什麽主公選了我?”
他問。
謝扶搖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回答:“因爲你看準了一條線,就會順着跑。”
“哈哈”
魏西亭大笑起來:“即便主公沒有說明白,即便這個天下所有牽扯其中的人都在猜,但我确定真正能猜到主公心思的不超過三個人。一個是散金候吳一道,一個是獨孤文秀,另一個就是我。”
謝扶搖轉頭看向他:“因爲獨孤也猜到了,所以你才會不停的遭遇兇險?”
魏西亭的笑容逐漸消失,卻沒有什麽憤恨的表情:“他很聰明,真的很聰明。”
謝扶搖不知道魏西亭說這句話的時候是什麽心情。
他也不想去猜。
……
……
長安城
暢春園
園子裏有很多獨院,這些小院的建築風格也都相差無幾。方解選了最靠近荷池的那座三層小樓居住,而沒有住進大隋天佑皇帝曾經最喜歡住的穹廬。但是木樓和穹廬,是直線距離最近的兩個住所。
所以,羅蔚然住在穹廬。
對于他的女人來說,這有些爲難。
因爲曾經住在這裏的,是她的另一個男人。
“回來了?”
女人笑着問,放下手裏正在縫補的衣衫。這麽多年了,她依然溫婉如水。雖然她的臉上已經有不少細細的皺紋,笑起來的時候眉角間也有滄桑之色。但是,她還是美的,在羅蔚然眼裏,她始終都是美的。
“回來了。”
羅蔚然坐下,倒了一杯熱茶。
不管他什麽時候回來,茶壺裏的茶都是熱着的。隻這一份心,就不是随随便便一個女人可以做到。尤其是,她曾經貴爲皇後。在這個小院裏,她拒絕了所有下人的服侍,任何事都是親力親爲。
她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回來,但她知道如果讓辛苦勞累的男人回來卻喝不上一口熱茶,便是女人做的不好,很不好。
“園子外面不太平。”
羅蔚然道:“最近這段日子,至少六批人試圖進來。”
女人臉色微微變了變,想問,卻沒問。
“放心吧,她不會有事。”
羅蔚然知道她擔心的是誰,是那個始終不肯和他們住到一起來的女兒。方解臨走之前曾經讓她回暢春園住,但是她拒絕了。現在太極宮裏,隻有她那個院子還有些人間煙火氣。
“不管是誰在背後要幹什麽事,都不會先去傷害她。”
羅蔚然解釋道:“畢竟,她是大隋的長公主,很多人需要她這個身份。不管是誰想要推翻方解,在成功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長公主推出來,站在衆人面前。在這之前,她不會有任何危險。況且……周院長也在太極宮裏。”
女人點了點頭。
“睡會嗎?”
她問。
“我還要去那邊轉一圈。”
羅蔚然起身:“很快就回來。”
他走出房間,走到荷池邊三層木樓下面。
窗子在他到來的時候打開,抱着孩子的桑飒飒站在窗口對他微微颔首示意。
羅蔚然道:“剛才又有一批人試圖進來,都被我殺了。這樓子四周都是方解安排的人,包括從一氣觀來的幾位老前輩。不管那些人請來什麽人,想要靠近這個木樓都不是什麽輕易簡單的事。況且,這隻是方解明面上的安排,暗地裏他還準備了什麽,連我多不知道。你們隻管安心休息就是了,裏裏外外的事,我來擋着。”
“謝謝”
桑飒飒緻謝。
羅蔚然點了點頭,轉身往回走。
黑暗處,幾個人悄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目送羅蔚然離開。
暢春園外
兩個身穿道袍的老人來回巡視了一圈,然後招了招手。從黑暗處飛快的過來一批骁騎校,将園子外面的橫七豎八的屍體全都擡走。有人打來水,将青石闆上的血迹擦幹淨。到明天早上,沒有人知道這裏曾經死過很多人。
距離此處百米之外,有個人在暗影裏看着這一切,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然後轉身離去。
……
……
城東
夫子廟
每個城裏都有夫子廟,每個城裏的夫子廟供奉的人或許都不一樣。這就好像每個城裏的某條街道上都會供奉土地一樣,似乎隻是一種舍不得丢掉的傳統。這個夫子廟已經很破舊,也不知道多少年不曾有人來打掃過。
獨孤文秀走進來的時候忍不住皺了皺,過重的灰塵味讓他有些不适應。
他走進大堂,然後走向東牆。
東牆上斑斑駁駁,牆皮都掉了大部分。
然後,牆裂開了一道縫。縫越來越大,很快就變成了可以容一個人進出的小門。獨孤文秀彎腰走進去,臉色越來越凝重。從門裏面出來迎接他的是個看起來有些呆傻的侏儒,身高才過獨孤文秀的腰,隻會傻笑。
獨孤文秀知道,走進這個破破爛爛的地方,走進這個小門,才算走進了某個最接近真相的地方。他走進來,或許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
“裏面請,獨孤大人可是這幾十年來第一個走進這個小門裏面的外人。”
侏儒嗓音很奇怪,就好像太監一樣。
幾十年
看不出年紀的侏儒,原來已經在這裏做了幾十年的守門人。
順着一條很深很黑的路,獨孤文秀在侏儒手裏那一盞昏黃油燈的引領下走到了最深處。
豁然開朗。
誰又能想到,這樣一個看起來破爛到誰也不會懷疑下一刻就會坍塌的夫子廟裏,有這樣一間密室?而且這還是一間裝飾豪華到了令人震撼的密室。
密室裏隻有一盞燈照明,但卻亮如白晝。
因爲這屋子的四壁,竟然是純銀打造的。在屋子的四角上,都鑲嵌着夜明珠。一盞油燈,就讓這屋子幾乎沒有任何黑暗,連影子都那麽淡。
“這裏沒有秘密。”
屋子裏坐着的人見獨孤文秀走進來,全都起身。爲首的那個人微笑着走向獨孤文秀,張開雙臂:“歡迎你,獨孤大人。正如醜三剛才說的那樣,你是這幾十年來第一個走進這裏的外人。不過……隻要走進這裏,你就不是外人了。”
他笑容滿面,如春風般和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