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解雖然沒有看到修倫斯和柯克博怎麽死的,但他可以想象的出來。憤怒的東疆百姓會把他們打成肉泥,絕不會因爲他們是老人而心生憐憫。就好像,修倫斯和柯克博也沒有因爲自己是老人而心生憐憫。
其實這個世界上總是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因爲他年紀大了,就容易被原諒。人們總是會說,算了,他已經那麽大的歲數了,原諒他吧。又或是因爲他太小,人們也會說,算了,他還那麽小,原諒他吧。這是一群善良的人們,當這群善良的人們開始變得暴戾開始殺人的時候,可想而知他們背負着多大的仇恨。
方解不願意去多想這樣的事。
涉及到人性,總是讓他覺得不可思議。
從魏安的大營回來之後,方解見了楚居正。這個落魄皇帝現在總算稍稍有一些底氣,畢竟手裏有了一支軍隊。自東楚滅亡之後他的日子過的暗無天日,沐廣陵才不會真的幫他做些什麽。
在沐府裏,他如同一個囚犯。
不過,最起碼活着。
“王爺”
楚居正微微欠了欠身子,盡量保持着自己身爲楚國皇帝的尊嚴。當然,也就隻有他和他落魄的部下還在盡力的維護這一絲絲尊嚴。當國破之後,還要努力維護自己曾經身爲帝王的榮譽,是一件多可悲的事?
楚居正微笑着,讓自己表現的很溫和。但是他心裏在憤怒,因爲方解把那超過十萬的戰俘交給了他。
“戰俘的事,不知該如何處置?”
他問。
方解笑了笑,回答:“我以爲陛下是知道的,原來陛下不知道。”
這句話聽起來沒有什麽很深的含義,但楚居正的臉卻微微發紅。按照道理,他根本沒有必要來問。因爲他知道,現在楚軍之中所有人都在強烈的要求,處死那些戰俘。可是楚居正偏偏不敢,他怕洋人的報複會落在自己身上。
在他看來,方解也是在擔心這一點所以才會把戰俘都交給他來處置。
但是他錯了。
“如果陛下仁慈,倒是可以養着他們,也可以放了他們。”
方解緩緩道:“我隻不過認爲這些人對于楚人來說,才是最應該面對的敵人。東疆雖然也在遭受洋人的侵害,但東疆還在。陛下的國家……”
方解頓了一下,沒有繼續說後面的幾個字,而是轉而說了别的:“不過,陛下的軍隊目前沒有糧草補給,我的軍隊糧草也不是很豐沛,所以暫時不能爲陛下提供什麽。如果陛下覺得可以養着那些戰俘,倒是需要自己想辦法了。”
楚居正的臉色不好看,可他現在不是皇帝,臉色再不好看也不會讓方解擔心什麽。其實就算他還是楚國的皇帝,他臉色好不好看方解也不會在意。
“朕隻是覺得,殺這麽多人有違天和。”
“哦”
方解哦了一聲:“你随意。”
楚居正心裏罵了一聲,面前這個看起來年紀如此輕的男人居然水潑不進。
“朕以爲,不如這樣。反正這些降兵殺了也是殺了,不如驅使他們去和萊曼作戰。這些人已經做了俘虜,萊曼也不會善待他們的,所以他們應該不會再叛逃回去,王爺以爲如何?”
“這些人我已經給你了。”
方解擺了擺手:“陛下怎麽處置,是陛下的事。至于陛下要怎麽做,也無需和我商議。說的好聽些,陛下和你的軍隊是暫住在東疆。說的難聽些,你們是在逃亡。如果連國破家亡的你們都可以原諒洋人,我還能說些什麽呢?”
方解起身,舒展了一下身體:“陛下如此宅心仁厚,我倒是有些明白楚國爲什麽會滅國了。”
“你!”
楚居正的臉色猛的一變,手指向方解卻不敢繼續說下去。
方解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你想複國?想複國離得開我的幫助嗎?如果陛下覺得離得開,随意。如果必選覺得離不開,還是應該拿出些誠意來的。我記得綠林上的人,新人入夥之前都要交一份投名狀……這樣納了投名狀,别人才會接納他信任他。陛下以爲,這些綠林上的人做法如何?”
楚居正腦子裏嗡的一聲,這才明白方解什麽意思。
方解就是信不過他們。
楚軍接下來必然是要和黑旗軍并肩作戰才能回到東楚去的,但是方解信不過他們這些人。所以方解需要他們表态,那超過十萬的戰俘就是投名狀。隻要楚人斬殺了那些戰俘,他們才是真的沒有了退路。以前的萊曼可以招降他們,殺了這些戰俘之後,萊曼是斷然不會再招降他們了。
方解也許沒指望他們能在戰場上有多大作爲,但是方解也不希望他們拖後腿。
“好……好吧!”
楚居正站起來,朝着方解抱了抱拳:“這份投名狀,朕來交。”
……
……
軍情是在傍晚時候送來的,很急迫。
方解将信封上的火漆挑開,抽出信來看了看。信是鳳凰台來的,納蘭定東的親筆信。信上說現在萊曼的大軍已經距離鳳凰台不到一百五十裏了,斥候偵查的消息來看,萊曼至少帶來了超過六十萬軍隊。而這支軍隊,奧普魯帝國最精銳的軍隊,是萊曼的直系軍隊。
當初萊曼爲了刺激國内貴族參戰,允許貴族得到最大的利益。所以,在這十幾年内,奧普魯帝國貴族軍隊的數量成倍數的增長。比如修倫斯的黑牽牛花,要知道修倫斯家族最早的時候不過是三流國家的二流家族,到現在擁有兩個公國幾十萬軍隊,這種發展是恐怖的。
“各軍騎兵,兩日後開拔。”
方解将軍情遞給散金候吳一道後吩咐道:“所有騎兵在這兩天内準備好需要的東西,在十天之内務必趕到鳳凰台。”
現在的黑旗軍,騎兵總兵力規模在十萬人左右。在這個時代,要養如此規模的騎兵所消耗的物資錢糧就是一個天文數字。也就是方解有貨通天下行這樣的龐然大物在背後支撐着,換做别人,隻怕連兩萬騎兵都養不起。
即便是大隋全勝的時候,即便是大隋有戰馬可養,以整個大隋之力養上十萬騎兵就已經是極限了。畢竟那個時候,貨通天下行是斷然不會拿出全部實力來供給軍隊的。靠着國庫的錢糧,根本不夠。
要知道李遠山叛逆之前,曾經養過一支重騎兵。
以李遠山在西北的統治力,他幾乎是搜刮地皮式的的掠奪之下,也不能讓重騎兵的規模超過三千。
養重騎三千,就能讓一個本來富庶的道治變得捉襟見肘。
更何況是西北那樣疲敝的地方?
“喏”
各軍将領答應了一聲。
“我會和騎兵一同出發,其餘人馬還是交給散金候帶着。”
方解看向吳一道,吳一道連忙俯身:“臣領命。”
“咱們在外面抗擊敵寇,但是家裏面也不能不顧。”
方解忽然說了一句和戰事無關的話,但是這句話讓大帳裏所有的将領的心都跟着緊了一下。因爲他們都知道,方解這樣毫無征兆的提起家裏,肯定是有什麽重大的安排。而這看起來突兀的安排,必然是因爲家裏有什麽事引起了方解的注意。
“我已經派人去了雲南道,調魏西亭回京。”
方解道:“朝廷裏的事太瑣碎繁雜,獨孤一人顯然有些力不從心。魏西亭在雲南道做的很好,可以重用。另外,我讓他從雲南道募兵五萬,現在估計着已經出發了。崔中振的人馬負責長安城的戍衛,兵力雖然不算太少但畢竟還是力量有些單薄。魏西亭的五萬人,将駐守京畿道。”
這話一說出來,衆将心裏都震了一下。
顯然,朝廷裏确實是出了什麽事。
“隻是補充一下兵員而已。”
方解見衆人臉上變色,淡淡的解釋了一句後繼續說道:“另外,有個好消息跟你說……宋自悔在西北樊固城附近大破蒙元人馬,殺敵十萬。現在蒙元人已經元氣大傷,隻怕二十年内都不可能恢複過來。我已經下令升宋自悔爲西北諸道節度使,對蒙元人的戰事全權交給他處置。”
聽聞蒙元大敗,将領們都輕松下來。
“還有一件事。”
方解道:“殺楊順會之後,我沒有讓那支軍隊跟回來。第一是因爲糧草不足。第二是擔心那些人不服管教。不過這些日子以來,那支軍隊已經先後三次派人過來,請求加入黑旗軍……這是因爲他們實在混不下去了,沒有糧草沒有支援,就算他們有十萬人也毫無作爲。所以……你們誰願意去接手那支隊伍?”
方解問了一句。
下面人都沉默下來。
放棄自己領了多年已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軍隊,去接手一支陌生的沒有什麽忠誠可言的軍隊,誰都不會願意。畢竟在戰場上,還是使順了手的隊伍好帶。
“臣……願往。”
過了一會熱之後,陳定南站出來抱拳說道。
“臣亦願往”
杜定北站出來抱拳。
“定南,你還有别的事要做,就交給杜定北吧。”
方解看了一眼杜定北,杜定北連忙拜倒在地:“臣定不負主公重托。”
“起來吧。”
方解道:“回頭你選一些人帶着,然後帶去一批糧草辎重。我會讓散金候幫你,到了那邊之後先不要急着讓他們開戰。至于什麽時候進戰局,我會派人告訴你。”
這時候衆人才明白過來,方解根本就不是要他們去領那支人馬。肯定是早就想好了讓杜定北去,但是方解擔心的是手下這些将領不服氣,所以才會這樣問。方解很清楚,讓這些人離開自己熟悉的隊伍,對于戰事來說絕不是什麽好事。而杜定北資曆太淺,如果貿然委以重任的話,怕引起部下的不滿。
“臣遵命”
杜定北垂首道。
其實杜定北開始也沒反應過來,因爲方解并沒有找他談過。現在他是心潮澎湃,總算是獨領一軍了,而且還是一支規模在十萬人左右的大隋戰兵!對于他這樣年輕的人來說,無異于平步青雲!
他看向方解,知道自己該怎麽做才能報效主公的知遇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