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解從馬車上下來之後,站在路邊看着隊伍從身邊過去,他就在這畫面之中,可似乎卻在所有移動着的人和物體之外。不知道從哪兒找來一頭驢騎着的項青牛停下來,看着方解問:“這是感悟什麽呢?”
方解看了他一眼:“新坐騎不錯。”
項青牛得意的點頭:“放眼大軍之中,我也獨一無二。”
方解搖頭:“是驢獨一無二。”
項青牛鬥嘴很少會赢,所以幹脆不再這個話題上繼續:“看你站在這似乎有點失魂落魄的樣子,是不是剛才和那個老頭談話被罵了?你也是這麽大人物了,和一個俘虜聊個天都能聊的這麽低落,真不成熟啊......要不你來一氣觀做我徒弟吧,我給你指明人生的方向。”
方解沒理會,過了一會兒後說道:“你有沒有過在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人,卻能相談甚歡的經曆?”
項青牛仔細想了想,然後點頭:“這個有......不過,一般過一陣子之後再和别人提起來,隻怕開頭都是一摸一樣的語句......嘿,猶記得那年我在某地遇到一個傻逼......”
方解的心境頓時就被項青牛破壞,他白了項青牛一眼,一把将他從驢身上拽下來:“爲什麽你們這些穿道袍的都喜歡騎個毛驢?”
項青牛問:“還有誰?”
方解忽然醒悟過來,自己熟悉的神話故事都是前世的記憶。
“還不是因爲窮。”
項青牛沒察覺方解眼神裏的變化,笑了笑,兩個人并肩而行。
那頭毛驢竟然還傻乎乎站在原地不動,項青牛回頭罵了一句:“不走的話,一會兒就把你炖了,再烤幾個火燒卷驢肉吃。”
毛驢叫了幾聲,鼻音很重。
像是譏諷。
項青牛勃然大怒,上去就要拽它,方解一把拉住他:“你的燃點總是和正常人不一樣......問你件事,你們道宗的典籍中有沒有提到什麽靈魂出竅之類的事,就是說一個人明明死了,然後又在别人身上複生的?”
項青牛想了想,搖頭:“那是神仙鬼怪之類的小說,你怎麽忽然想起問這個。”
方解笑了笑,沒解釋。
項青牛見他不說話,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不過你想想大輪明王,那般稀奇的功法都能被他練出來,他已經算不得人了吧?如果修爲到了一定地步,可能比大輪明王做到的還要強一些。雖然道宗典籍中沒有這方面的記載,不過當年師父倒是也曾提起過,修爲高深之人可以奪舍......也就是大輪明王那種更換軀殼的法子,怎麽都有點邪魔外道的感覺。”
“你想幹嘛?”
他問。
方解的腦子裏想到的卻是另外的事,他在想自己是怎麽就來到這個世界的。如果自己死了,會不會再回到原來的那個世界?想了想之後他自己忍不住自嘲一笑,若是在前世死了到了這個世界,在這個世界死了回到前世,那豈不是永遠不死?天底下哪裏有這般的好事。
“沒什麽。”
方解道:“隻是忽然想起來,人死之後靈魂都去了哪兒。”
項青牛道:“按照道宗的說法,人死之後靈魂也會滅亡。按照佛宗的說法,人死之後靈魂就會轉世。按照老百姓自己的想法,人死之後會變成鬼......可這些都是毫無根據的事,說不準的。”
方解甩了甩頭,不再去想。
“我想知道你帶着沐廣陵這一萬步兵打算要幹嘛。”
項青牛不解的問道:“這一萬人你诓騙出來了,帶在身邊運糧。一旦到了馬欄山之後,如果真的有沐廣陵設下的埋伏,他絕不會因爲你帶着他一萬人就不下手,而這一萬人還有可能是極大的變故,萬一他們幫着沐廣陵進攻你的話,多危險?”
“我需要疑兵。”
方解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的行蹤其實全在沐廣陵的斥候關注之下,沐廣陵要想除掉我而又不傷及他自身,最好的辦法自然是讓洋人來殺我。所以我需要把陣勢擺開了讓洋人看到,他們才會來。”
“有時候我真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
項青牛歎了口氣道:“才到東疆,你就急着和洋人決戰。雖然我不懂兵法軍務,可是這難道不是大忌嗎?你還沒有完全了解情況,這麽大投入的一場戰争打起來,不會顯得稍稍兒戲了些?”
“這不是決戰。”
方解笑了笑:“和洋人決戰怎麽可能這麽容易,萊曼還沒有到東疆,在東疆的洋人隊伍,現在軍力最強的是修倫斯的黑牽牛花,其次是那個叫莫克思的風信子,然後是現在鳳凰台外一直沒有撤去的隊伍,據說新來的指揮官也是個年輕人,叫普羅澤。”
“我就不明白了。”
項青牛問:“爲什麽這些洋人,喜歡用花來代表自己的家族?進而連手下的軍隊,也會被花兒的名字命名。”
“沒有什麽奇怪的,就好像大隋的大族也都有族徽一樣。”
方解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次要交手的會是風信子。”
項青牛皺眉:“你不是說修倫斯的隊伍距離咱們最近嗎?”
“對”
方解笑:“但我肯定,最先來的絕對不是他。”
......
......
作爲東楚通往大隋的最重要的一條通道,自國都至鳳凰台的這條大路上從來都不曾冷清過。在兩國相對和平的時候,走陸路的東楚商人十之七八都會選擇這條路。當然,更多的東楚商人選擇走水路,去靠南邊的牟平城。
這條路修的足夠寬闊,自然不僅僅是因爲商人要走的緣故。有大隋這樣一個近鄰對于東楚商人來說是天大的好處,但對于一直沒有放棄想要奪回自己土地的東楚皇族來說,這條路的修建,是爲了有一天龐大的強大的東楚軍隊可以從這裏開赴前線。
事與願違的事,東楚的軍隊從來沒有達到皇帝預期的那樣強大。
但是現在,這條大路上有一支筆東楚軍隊強大無數倍的軍隊正在行進。而隊伍中最引人注目的,當屬那輛巨大的辇車。這架辇車本屬于東楚皇帝,但是現在已經成了奧普魯帝國皇帝的戰利品。
東楚皇帝處處都喜歡和大隋皇帝對比,大隋皇帝有什麽他就要有更好一些的。他聽聞大隋皇帝的辇車極大,所以專門派人去長安城看,然後畫圖回來,比着樣子造了一架更大的。在軍力國力上他比不過大隋,隻能在私人物品上處處占優。當然,東楚皇帝自認爲一生的對手大隋皇帝,根本對這樣的傳聞毫無興趣。
站在辇車四周的,是一百零八個身穿鐵甲帶着猙獰鐵面的屠神火槍手。這些火槍手的裝束和萊曼派給其他人的火槍手完全不同,他們非但在衣着裝備上不同,論體型都比普通士兵要大一号。
他們不但攜帶了火槍,每個人身後都背着一柄重劍。
那張猙獰的鐵面,也不知道是仿照什麽東西的面孔做出來的。
辇車上有一個極寬大舒适的躺椅,就算是如萊曼這樣高大的人就算在上面打滾也不會掉下來。
這個辇車建造的很精巧,躺椅四周挂着的是紗幔,遇到風雨天氣,頂部四周可以拉下來木闆遮擋。
拉車的不是牛馬,而是奴隸。
這是從東楚軍隊的降兵中挑選出來的身強體壯者,三百六十人**着上身咬着牙在前面拉動巨大的辇車。十幾個身穿鐵甲的屠神火槍手在隊伍裏,不斷的揮舞着皮鞭驅趕那些壯漢。對于軍人來說,也許這便是莫大的恥辱。
可是,那些拉車的壯漢們臉上,隻有木然。
躺在躺椅上的萊曼仔細看完了剛剛送來的軍報,眉頭不由自主的皺了起來。
“柯克博,你覺得這件事哪裏不妥?”
他問。
一直恭恭敬敬站在旁邊的柯克博将軍報接過來看了看,然後沉思了一會兒:“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是沐廣陵想要借陛下您的力量鏟除他的對手。所以,可以肯定的是沐廣陵在最出是不會插手的,他會看着,看着陛下的軍隊和黑旗軍決戰,等到快要分出勝負的時候,他才會出手的。去做他們漢人寓言故事裏那個看鹬蚌相争的漁翁......”
萊曼忍不住笑了起來:“雖然我還沒有和這個沐廣陵打過交道,但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他不是一個強勁的對手。他太自以爲是了,他以爲我和黑旗軍一個是鹬一個是蚌,這樣輕視自己對手的想法,往往帶來的都是悔恨。”
“柯克博”
萊曼問:“那麽你來猜猜,現在往馬欄山移動的,是莫克思還是修倫斯?”
柯克博幾乎沒有一點猶豫:“莫克思”
萊曼點了點頭,語氣中有些恨其不争:“莫克思是個不錯的年輕人,他最起碼沒有忘記了謙遜和謹慎。可是和修倫斯相比,他還差的太遠太遠。柯克博,你替我寫一封信給修倫斯,用最快的速度送到馬欄山。告訴他,如果莫克思的軍隊在這場戰争中失敗,那麽我就讓黑色牽牛花凋謝。”
柯克博的臉色一變。
萊曼很少會說這樣嚴厲的話,一旦說了,就說明他肯定會做到。
“修倫斯雖然狡猾,但他不會不顧帝國的利益。”
柯克博連忙道:“他可能會唆使莫克思去打頭戰,但不會坐視不理的。雖然我很讨厭那個家夥,但在這方面他還是值得信任的。”
萊曼沉默,沒有将自己的擔憂告訴這個和修倫斯一樣狡猾的老臣。修倫斯已經在東疆打了這麽久,已經和這片富庶的大地接觸了這麽久,也許那個老家夥已經變了。一開始萊曼以爲修倫斯隻是謹慎,可随着他越來越了解東疆戰事,他發現修倫斯之所以進展的這麽慢,絕對不隻是因爲謹慎。
“我已經下令,從修倫斯公國征募三十萬士兵。”
萊曼忽然說了一句,然後就閉上眼不再說話。
柯克博的臉色卻在一瞬間變得更加難看起來,這一句話就讓他理解了很多。他忍不住心裏開始替修倫斯擔憂......希望那個老家夥,不要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