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解知道爲什麽到現在爲止鄭秋都在避戰,也知道爲什麽到現在爲止水師的士兵連一支羽箭一粒子彈都沒打出去。因爲鄭秋的避戰,是他心裏的畏戰在作祟。
方解還知道鄭秋以前從不是一個畏戰之人,隻要是在大江上,鄭秋就沒有怕過誰。
這次鄭秋依然不是怕,而是擔心。
鄭秋有些畏懼的看了方解一眼,想解釋,卻沒有找到詞彙。他率領兩支水師運送陳定南和陳搬山的人馬,卻在甯海這不得不停了下來,本來領先着方解他們差不多一千裏水路,竟是就這麽一直等到方解到來。
“怕損了戰船?”
“怕打輸了丢人?喪士氣?”
“怕墜了黑旗軍的威風?”
方解一連問了四個問題。
鄭秋張了張嘴,重重點頭。
“屬下連續多日都在觀察奧普魯帝國的戰船,确實比咱們的戰船合理,他們的炮艦之間的配合也比咱們水師戰船的配合順暢的多。咱們的戰船配備了火炮的數量不足三分之一,硬碰硬的話難免吃虧。”
方解理解他,鄭秋也就打開了話匣子:“屬下這段日子一直在觀察,洋人水師的戰船配合是實戰演練出來的,而咱們的戰船配合,完全還停留在預想這個層次。在玄武湖水寨的時候倒是沒少實射,但打的都是固定靶,實戰中,以咱們水師士兵的操控能力,三炮能有一炮命中就算不錯了。”
“可是,敵人不會給我們三炮才打中一炮的機會。”
鄭秋道:“屬下不是畏戰,屬下隻是害怕這樣白白的損失了戰船,對不起主公如此大力的籌建。在沒有一個萬全的準備之前,屬下不敢貿然進攻。洋人水師的戰船火炮配置數量遠比咱們要多,而且他們也比咱們更知道什麽時機開炮最合适。”
方解點了點頭:“你需要多久,才能想出來一個萬全之策?”
鄭秋搖了搖頭:“屬下不知道,但這一仗就算主公下令打,屬下不敢保證能赢。”
方解沒有說什麽,沉默了一會兒之後轉頭問安德魯:“你怎麽看?”
安德魯這次是跟着鄭秋的船隊來的,到了甯海之後他也很憋屈。明明滅了他的祖國的敵人就在前面不遠處斷了大江的水路,可是就是不能痛痛快快的打過去,這種感覺,實在不好受。
“臣覺得鄭将軍說的沒錯。”
安德魯深深的吸了口氣,用流利的漢語說道:“臣也一直在觀察奧普魯帝國的戰船,在到了甯海之前,臣腦海裏想象過無數次敵人戰船的模樣,也以爲已經把能做到的都做到了,可是看到敵人的戰船之後臣才明白,這樣閉門造車終究還是差了些。”
安德魯道:“如果面對的是原來羅斯公國的艦隊,咱們的水師可以碾壓對方。羅斯公國的艦隊沒有多少戰船,而且遠沒有咱們的戰船龐大,火炮的威力不如咱們的火炮威力大可是,奧普魯帝國的戰船,真的更加合理。”
他看着方解說道:“一面是才剛剛籌建起來的水師,一面是已經在大洋上征服過無數國家的艦隊,這一戰如果貿然開打,臣也覺着勝算不在咱們這邊。”
“那就是不打?”
方解問。
安德魯連忙搖頭:“現在看起來,奧普魯帝國艦隊的戰船數量遠不如咱們多,但領兵的人肯定是個經驗豐富的将領,他在水面上布置的船陣已經将手裏的力量發揮到了極緻。雖然數量少,但如果隻是攔截咱們,他們不會吃虧。”
“臣派人試探過。”
鄭秋在旁邊說道:“奧普魯帝國的船配火炮射程和咱們的差不多遠,但是敵人是守而咱們是攻,戰船直面敵人的時候光靠着船頭的主炮顯然威力不夠,且航行的時候發炮的話,命中率之低也可想而知。要想和敵人對射,就要在進入射程之後調轉船頭,以船舷的火炮對敵人開火,而敵人火炮的射程和咱們火炮的射程差不多,在咱們戰船掉頭列陣的時候,敵人的炮火最少可以打出來兩輪”
他看着方解認真的說道:“每船每炮兩發,對咱們的戰船來說已經是緻命的打擊。”
“所以說。”
安德魯道:“奧普魯帝國的人海軍将領肯定是個經驗豐富的人,他隻是把防禦陣型擺出來,咱們就無計可施,不是以發揮戰船威力的前提下無計可施。”
“但是!”
他眼神迫切的看着方解:“如果,主公可以命令那些修行者進攻的話,就能爲咱們的水師争取時間,隻要修行者靠近那些大船,破壞其中一部分,咱們的戰船就能在減弱的阻力中完成轉身。”
“敵人有多少條船?”
方解問。
“不下三百六十。”
鄭秋回答:“都是海船,敵人都是遠洋過來的,小船根本不能走,所以攔截在江面上的都是大船。”
三百六十艘大船。
方解心裏有些發皺,這個數量的海船已經完全能把長江水路封的死死的。
“陳定南,陳搬山!”
方解下令道:“你們兩個立刻率軍登陸,趕去鳳凰台和納蘭定東彙合。散金候的人馬已經在山海關出關,你們彙合了納蘭定東之後就能和散金候遙相呼應,一南一北,不管是對洋人還是對沐府,都是震懾。”
“喏!”
陳定南和陳搬山兩個人同時抱拳:“臣領命!”
“去吧”
方解吩咐道:“你們兩個不如納蘭熟悉地形和戰局,所以不要覺得自己資曆老領兵早就可以左右戰術,聽納蘭的。”
“喏!”
兩個人再次答應了一聲,然後轉身離開去調動人馬
“不管水師這邊怎麽樣,大隊人馬必須趕往鳳凰台和納蘭彙合。這一場仗打的足夠久了,如果再耗下去,到時候奧普魯帝國的援兵就會從大洋彼岸一批一批的過來,而我們的百姓,逐漸适應了戰争之後也不再會如一開始那樣義憤填膺。”
方解聲音很輕但語氣很重的說道:“這和什麽民族無關,比如安德魯家鄉的羅斯公國,一開始被奧普魯帝國侵略的時候,反抗必然是極爲強烈的。但是幾年過去,羅斯公國的人已經開始習慣他們的新身份修倫斯公國的百姓。”
“我最不想看到的。”
方解緩緩道:“是我們的百姓和敵人面對面的在大街上走過,誰也不看誰一眼,就好像彼此之間已經融合”
鄭秋臉上帶着愧色:“是臣想的不夠多。”
“不”
方解搖了搖頭:“身爲水師将軍,你做的是本分事。”
他轉頭吩咐道:“讓你的水師讓開一條路,我要乘大龍舟過去,看看洋人的水師究竟什麽樣,也讓洋人看看,咱們的水師什麽樣。”
鄭秋連忙下令,讓水師的船隊往兩側移動,爲方解的船隊讓開一條通道。
奧普魯帝國的海軍将領名字叫蘇西斯,是個标準的奧普魯帝國貴族出身的年輕人。到明天,他才滿二十八周歲。這個年紀輕輕就已經得到了萊曼大帝賞識的年輕人,被奧普魯帝國的貴族們預言,不出意外的話等到他四十歲的時候就能成爲海軍統帥。
而對于一個長期保持對外侵略擴張的帝國來說,海軍統帥的地位有多高顯而易見。
沒錯,他年輕。
但是在萊曼帳下,比他年輕也受到重用的将領比比皆是。所以蘇西斯不覺得自己的年齡是什麽優勢,他一直認爲自己的能力才是萊曼大帝看重的。
“尊敬的公爵大人。”
他手下的海軍将軍德莫倫斯爲蘇西斯倒滿了一杯紅酒,看着遠處江面上就要掉下去的紅日的說道:“大人隻是這樣擺開陣勢,就讓那些漢人無從下手。您說的沒錯,論海戰來說,漢人的經驗簡直就是零,甚至還不如孱弱的楚國海軍。”
“也不要太小看了漢人。”
蘇西斯有着高挺的鼻子,寬闊的額頭,深陷進去的眼窩裏,那雙碧藍色的眼睛也極有神。看起來,他在奧普魯帝國中絕對當得起美男子三個字。這是一個刻意表現的不傲慢,卻傲慢到了骨子裏的年輕人。
他繼承了他父親的公爵爵位,已經成爲天堂鳥家族的主人。
奧普魯帝國的大家族,都有自己的族花,而蘇西斯家族的族花,是原本不會死奧普魯帝國特産的天堂鳥,這種花,是很多很多年前,他的祖先與同伴征服了一個極落後的部族之後,用那個部族特産的一種花卉來做了族花。
是的,蘇西斯家族的曆史并不是很長。
是的,這種花對蘇西斯家族的象征就是侵略征服。
是的,蘇西斯的祖輩就是靠着征服了那個土著地區獲得了巨大的财富,才逐漸發迹起來的,雖然不屬于奧普魯帝國真正的大家族,但是天堂鳥家族在大洋彼岸也有着巨大的影響力。
“這支漢人的水軍不一樣,你沒發現嗎德莫倫斯,他們非但安裝了火炮,而且火炮的位置很合理。”
蘇西斯道:“我不得不懷疑,有不屬于這個地方的人在幫助他們。”
“十之八九是修倫斯那個老家夥地盤的人。”
德莫倫斯道:“修倫斯獲得了封地之後,還沒來得及治理,就被調派到了這兒那個地方的人,粗魯而野蠻。”
“公爵大人!”
外面有人喊:“請您快出來看看!對面對面來了一頭怪獸!”
蘇西斯微微一愣,随即站起來走出房間登上了甲闆,然後他看到了士兵呼喊的時候,用了怪獸這個詞語來形容的那艘戰船。
沒錯!
這就是一頭怪獸!
“漢人總是會這樣胡亂的造出來一些東西!”
蘇西斯發現自己在憤怒,或許是因爲嫉妒和恐懼?
那艘巨大的戰船看起來真的很猙獰,龐大的身軀上散發着一股可以碾碎一切的霸道力量。它就好像從遙遠的天際而來的萬獸之王,俯視着蘇西斯。
當然,俯視蘇西斯的是站在那怪獸額頭上的黑衣年輕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