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信的人站在不一樣的高度所表現出來的自信也不一樣。
比如施魏茵格。
他覺得自己的禮服明天就能換成公爵的了。
自從萊曼大帝開始表露出對修倫斯有些不滿的情緒後,也不知道他手下有多少人蠢蠢欲動躍躍欲試。修倫斯現在手裏掌管着數十萬大軍,是東疆整個戰場上的最高級别的指揮官。誰都知道如果能替代他的話,将來在奧普魯帝國的史書上都會留下重重的一筆。
或許是因爲東楚皇宮那座面朝大海的寝殿太過于舒适了些,所以萊曼大帝隻是在幾個月之前到了前線轉了一圈随即返回,一直住在這裏遙控着大隋東疆戰場上那幾十萬爲他開疆拓土的士兵。
其實修倫斯的進攻速度一點兒都不慢,隻是因爲奧普魯帝國征服東楚的速度太快了些,所以給他們所有人一種錯覺漢人如東楚人一樣的孱弱,打下那個号稱中原最強大帝國的整個疆域用不了多久。
包括萊曼自己,都有這樣的錯覺。
所以,當他的耐心開始逐漸被修倫斯的謹慎消磨掉之後,他決定派一個更加強力更加冷酷更加有銳意的年輕将領去東疆。本來萊曼就喜歡啓用年輕人,他總覺得一個男人年紀太大了之後就會有太多的顧慮,然後變得畏首畏尾。所以他一直允許年輕人犯錯,但卻不允許年老的人犯錯。
在他看來,年輕人的優勢正是那種一往無前的銳意,所以即便在這一往無前的過程中犯了什麽錯誤,也可以原諒。當然,要看這個錯誤有多大。
所以,爲奧普魯帝國在戰場上征戰的年輕将領們,都覺得自己出生在一個最偉大的時代,因爲他們有一位最偉大的郡王。
但是今天。
施魏茵格覺得自己不會被萊曼大帝原諒了。
因爲他賭輸了。
他以爲自己舍棄了一個維泰格,拖住漢人那支來去如風的騎兵就能戰勝敵人。他以爲自己的計策已經奏效漢人已經上當,在漢人前來夜襲他們的時候他卻帶着精銳軍隊去夜襲漢人的營地。
一般自信的人都有一個毛病,叫做自大。
施魏茵格忘了,又或許是他根本不知道,當漢人開始在戰場上妙計疊出的時候,洋人還在披着獸皮做的衣服揮舞着大棒,以爲勇氣是取勝的唯一因素呢。這麽多年來,漢人之間的戰争中有多少種令人贊歎的妙計出現?即便是洋人在武器上開始擁有絕對的優勢了,可是在思想上,不得不說他們轉的還不夠圓。
施魏茵格帶着大隊人馬開始進攻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才是上當了的那個。
漢人,根本就沒有打算去夜襲他的營地,而是在等待着他來夜襲。
整整一夜過去了,他的隊伍還沒能從漢人的包圍中掙紮出來。因爲他根本就分辨不出來,四面圍攻的漢人哪一邊才是真正的殺招。
站在鳳凰台的城牆上,感受着清晨風的清涼和初陽帶來的淡淡溫暖,沐閑君覺得心裏開心極了。就連前些日子被他的父親算計了一次的陰霾都被今天的好心情沖淡了不少,因爲他看到了很多洋人死去。
毫無疑問,死的洋人越多越是一件讓人覺得神清氣爽的事情。
“天亮了。”
納蘭定東伸了個懶腰,看着城外面被徹底卷進去的洋人隊伍,他的眼神裏那種淡淡的自信和施魏茵格那種狂傲截然不同。有些人在做事之前就會覺得自己已經成功了,而有的人隻有在成功之後才會稍稍松一口氣。
自信,不代表可以肆無忌憚。
可以肆無忌憚的時候那不是因爲你有自信,而是因爲你擁有絕對的實力。而當擁有絕對的實力之後,自信才會變成自然而然就存在的東西。
“看來,黑旗軍能在大隋西南成功不隻是因爲運氣。”
沐閑君看了納蘭定東一眼:“方解有你這樣的手下,又怎麽可能不成功?”
“不”
納蘭定東微笑着搖了搖頭:“看破奧普魯人的計策實在算不上一件多有成就感的事,這樣拙劣的計策要是再看不破那隻能說明還缺少很多戰争經驗。而且,在黑旗軍中我這樣的人根本算不得什麽主公麾下比我強的将領比比皆是,我隻不過恰好是因爲是個北遼人所以才得到了這次領兵出征的機會。”
沐閑君的臉微微有些發紅,因爲他昨天确實沒有看破奧普魯人的計策。
可以說,他看破了一半。而最重要的是另一半這就是算計與被算計。施魏茵格以爲自己算計了鳳凰台裏的黑旗軍,卻不知道自己的計策在納蘭定東看來就好像小孩子過家家一樣的幼稚。
任何決定和喜好都會有好的一面和不好的一面,比如萊曼大帝喜好使用年輕将領,他利用了年輕人的銳意,卻忘記了年輕人經驗上的不足和性格上的激進。其實修倫斯的策略或許才是最合适的,雖然看起來進度會慢一些,可是修倫斯的眼界要比施魏茵格寬闊的多。
修倫斯可以放眼整個東疆戰局做布置,而施魏茵格隻能看到一小片地方。
修倫斯之前制定的戰術是,既然黑旗軍是最難辦起來的一塊石頭,那麽就留到最後用盡全力的去搬。如果現在就用盡全力去搬這塊石頭,那麽就會有更多的石頭趁機砸過來,别忘了沐府,别忘了那麽多敢于反抗洋人入侵的漢人軍隊。
修倫斯本來的打算是,利用沐府和其他軍隊的矛盾,讓漢人自相殘殺,然後他借機一點一點的将那些隊伍清理掉。年邁的修倫斯敏銳的察覺到了漢人之間的互不信任,所以他才會将黑旗軍鎮守的鳳凰台丢下,先去攻打其他的軍隊。
他要等到最後,可以用盡全力的時候再去搬這塊大石頭。
而和他相比,施魏茵格就好像一個莽撞的孩子,一到來就試圖證明自己比别人要強。
所以,他才會有今天的失敗
維泰格看了一眼自己胸口上的傷口,他鼻子裏粗重的呼吸聲顯得那麽混亂。之前一個幾百人的騎兵隊伍從他面前掃了過去,其中的一柄馬刀在他身上留下了這道傷口。血還在止不住的往外流,感受着自己的力氣在一點點兒消失的維泰格心裏充滿了恐懼,這種恐懼有一個名字,叫做死亡來臨。
沒錯,施魏茵格在大營裏放出來一個誘餌等待着漢人上當。而當維泰格看到騎兵過來的時候他無比的興奮,因爲他知道漢人真的上當了。可是,現在他才發現,上當了的是自己。因爲這支騎兵,才是誘餌。
現在維泰格已經很清楚的知道了施魏茵格的全盤計劃,在這個計劃中自己也是被當做誘餌的人。施魏茵格就是要讓他帶着他的隊伍用死來拖住這支騎兵,所謂的那些功勞那些美妙的前程,都隻不過是施魏茵格給他畫出來的一塊大蛋糕罷了。
從漢人的反應來看,維泰格推測施魏茵格也上當了。
所以,他心裏竟然有一種變态的快感。
就好像,臨死前可以手刃仇人的那種快感一樣。
漢人的騎兵已經從集團沖鋒變成了清理戰場式的打掃,騎兵開始分成幾百個人爲一隊的隊伍,如無數個鐵耙子一樣在戰場上來回的經過,摟草一樣将他們殺死。到了這會兒,已經沒有人再能扭轉戰局了。
“将軍”
他的親兵跑過來扶住他叫了一聲,這個親兵臉上的恐懼,就是現在還活着的所有洋人士兵心情的體現。還活着的,未必還能活多久。
“咱們怎麽辦!”
這個親兵将所有生的希望都寄托在維泰格身上,在戰場上,士兵們往往都會将自己的生死寄托在領兵将軍的身上。
“怎麽辦?”
維泰格張了張嘴,卻隻能絕望的苦笑:“我們犯了一個錯誤,最大的錯誤。”
“是錯信了施魏茵格将軍!”
親兵聽到維泰格說這句話的時候自然而然的想到了施魏茵格,如果不是那個家夥,他們不會陷入這樣的絕境。那是一種被親人出賣才會有的憤怒,比被别人出賣所産生的憤怒要強烈一萬倍。
“不”
維泰格搖了搖頭,看着傷口的血還在不停的流着:“我們犯下的最大錯誤不是錯信了施魏茵格,而是根本就就該來參加這場戰争漢人遠比我們想象的要強大,我們這些年來一直在侵略一直在取勝,所以開始變得狂妄自大我相信,有一天萊曼大帝也會有這樣的覺悟,他也會很悲傷的發現進攻中原是錯誤的。”
噗!
一支羽箭精準的鑽進了維泰格的脖子裏,将他後面的話堵了回去。箭簇從他的脖子後面鑽了出來,血從箭镞上慢慢的滴落了下去。維泰格下意識的擡起手想去捂住自己的傷口,可是才擡起來一半就又頹然無力的垂了下去。
他的身軀倒了下去,他盡力讓自己摔倒的時候面朝東方。
因爲他想在自己臨死前,再看一眼家的方向
施魏茵格絕望了。
連續一夜的突圍都以失敗告終,夜晚的黑甚至都變成了敵人的另一支軍隊,成功的幫助黑旗軍完成了對他們的合圍。而就在敵人合圍的時候,他自己還在心裏開心的以爲着,自己才來就能完成修倫斯這麽久都不能完成的事。
他擡起頭看了一眼那依然還在飄揚着的奧普魯帝國戰旗,又看了看象征着他家族榮耀的郁金香花旗。
眼神開始變得有些模糊起來。
恍惚中,好像那旗幟燃燒起來,發出凄厲的哀嚎聲。
可是旗子會哀嚎嗎?
聲音是從施魏茵格的身邊發出來的,黑旗軍用一夜的佯攻已經耗盡了他們的彈藥,而這個時候,在施魏茵格眼裏那些野蠻的落後的原始的武器開始發威。哀嚎聲就在他身邊,他的親兵被一支重弩撞飛了出去。
那粗大的弩箭将他的親兵上半身幾乎轟沒了大半,挂着半邊身子繼續往前飛,又将一個士兵的小腹鑽透。
到處都是羽箭,到處都是那盡情釋放仇恨的呐喊聲。
“這些該死的漢人,等我回去之後重新整理隊伍,會讓你們知道奧普魯帝國的軍隊有多兇狠強大,會讓你們知道郁金香旗子飄揚起來的時候大地上會流淌血河的傳說是真的!”
施魏茵格抹去嘴角上的血迹,這才發現自己的心口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支羽箭,那箭羽還在顫抖着。
噗!
噗噗噗噗!
片刻之後,他被射成了一支刺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