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一九看了一眼方解從袖口裏逃出來的那本書冊,然後伸手要過去接。 可遞過來一半的時候方解又把手抽了回去,狡猾一笑:“借書,自然要等主人家看完了才能借,哪裏有主人家還沒看完,客人倒是先要看的道理。”
蕭一九一本正經道:“我拳頭大,道理就在我這邊。”
方解撇了撇嘴角:“你打死我啊,打啊打啊。”
蕭一九愣住,然後重重的歎了口氣:“拳頭大也不如耍無賴……我隻是想知道,如蒙哥這樣的人随身帶着的東西,能是什麽。”
方解道:“我看過之後,自然會給你。”
他一邊說話一邊翻看,才看了幾頁臉色随即變了:“這是大自在的筆記……他說……他說大輪寺裏有一個神……”
方解看向蕭一九,眼神裏都是驚懼。
蕭一九也是愣了一下,忽然間想到那個白衣男子離開前對自己和張易陽說的話。那天在武當山頂的涼亭裏,白衣男人說他還要西行。因爲他懷疑大雪山上有什麽東西,要去求證。自此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那個白衣男人。蕭一九無比确定,那個白衣男人的修爲之高是自己連仰望都望不到邊際的地方。
這樣一個人,竟然沒能回來。
“神……”
蕭一九眼神裏的驚懼一點兒也不必方解少:“或許隻有神,才能殺的了他了吧?”
……
……
夜裏的大營中也很安靜,雖然大營裏駐紮着不下十萬雄兵,可正因爲其訓練有素,所以聽不到任何嘈雜之聲。不時有巡營士兵走過,那腳步的沙沙聲也能驚擾到天空中挂着的一輪殘月。
是上弦月,所以天才黑沒多久,月亮就已經挂在偏西的位置上,看樣子用不了多久這輪殘月就要離開人的視線。
風漫無目的的吹着,所以人們才會用風來形容自由。
大營距離江邊并不是很遠,所以風中還帶着些河水的腥味。
這是一個曾經很繁華的小漁村,說來也奇怪,就算是高開泰和王一渠在北方鬧的這麽厲害,戍京道這邊也沒有受到太多的騷擾。或許是因爲翻過山來戍京道太過麻煩,所以百姓們倒是沒被驚擾。
黑旗軍來之後,至二個小漁村的百姓都被送走,每戶發了足夠的銀子和糧食,全都送到了靈門關裏邊,就在秦河邊上由黑旗軍負責重新建起來一片村落。他們已經習慣了靠水吃水,秦河那邊過日子倒是感覺變化不大。
方解所住的,是一個三間青磚房的小院子。
若是安甯時候,從遠方高處往這邊看,在風景如畫的江邊這一片青磚紅瓦的小村落,别有一番意境。若有大國手肯揮毫潑墨,必然是一副傳世佳作。
隻是,如今這小村子裏,滿是肅殺。
方解擡手擡了擡油燈的燈芯,讓光明更強大一些。燭光在微風中輕輕搖晃,卻晃不開那本書冊上的一筆一劃。方解一個字一個字的讀,一個字一個字的嵌進腦子裏。這本百年記密裏面藏着的不隻是一個驚天的大秘密,還有一頭巨獸。
方解不信這時間有神。
桌子上放着一個四方形手掌大小的東西,在燈光下反射出一種很純粹的金屬光澤。這個東西不屬于這個時代卻出現在這個時代,這也是方解不信大輪寺裏那個東西是神的根據之一。
九先生能在樊固城裏找到那樣一個所在,所以方解從開始看大自在筆記的時候就隐約猜到了什麽。這個世界上,或許隻有他才能真真正正讀懂這本筆記裏那些看起來玄之又玄的東西。因爲他腦子裏存在的東西,本就不屬于這個世界。
從一開始的心驚,到現在的平靜方解并沒有用多久。就好像當初他第一次看到桌子上那個可以讓人穿越虛空的東西一樣,初見時震撼的無以複加,但很快就覺得這樣不正是合乎道理嗎?從前一世的時候方解就不斷的聽聞不斷的看見,關于人類進化的傳聞和故事。那些雜志小報上也指着這樣的東西來博取眼球,惹人遐想。
文明
從誕生到消失,再到重新出現。
這樣的過程很久遠很久遠,但天地之玄妙總是能留下蛛絲馬迹。方解隻是沒有想到,左右着草原的居然不是一個人。
夜越來越深,方解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困意。這本筆記裏記載的東西他理解起來不是很艱難,若是換做别人的話一定堅信大輪寺裏藏着一尊真神,而方解卻越發的笃信,那裏藏着一個該死不死的東西。
當他翻看到最後一頁的時候,方解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他下意識的把那個可以讓人穿越虛空的東西拿起來看了看,又看了一眼大自在的筆記。
“有時候……世界真的很扯淡。”
他揉了揉眼角,覺得可笑,卻笑不出來。
……
……
蒙元大營
大自在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蓋赦,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來什麽。看得出來,蓋赦的心情很不好。大自在可以理解一個用了三十三年才養出一刀霸氣的人遇到挫折是什麽心情,如果蓋赦不能及時調整過來的話,那三十三年的苦功就算是化爲烏有都不是什麽稀奇古怪的事。
這個大自在雖然沒有見過太多事,但他卻知道心境對于一個修行者有多重要。
“總覺得有些事不對勁。”
蓋赦的眉頭皺的越來越深,沉默了那麽久之後終于開口說話:“那一刀,以他的修爲絕對不應該能劈出來才對。方解的境界最高不過通明上境,這個境界的人能開出自己的界我可以理解,畢竟那是天賦。但能如我一樣将界全然用于攻勢,他應該做不到的才對。”
大自在忍不住歎了口氣:“你想不通的,或許隻是爲什麽自己沒有赢。”
蓋赦看向大自在,心裏一震。他知道大自在這一句話就直直的戳在自己的傷處,但卻沒有一種醍醐灌頂的醒悟感。因爲他自己比誰都清楚,自己想不開的是什麽。他三十三年霸氣,被方解用一種不講道理的方式破了,換做誰,能心平氣和?
“我也覺得有些不對勁,卻不是因爲方解能擋得住你那一刀。”
大自在道:“雖然我到的比你稍微晚些,但我卻看得出來方解那一刀之中藏着什麽。而你也知道,隻是你不願意承認罷了。這個世界上總是會有這樣的人出現,就如一千多年前……”
他止住,換了個話題:“我想到的不對勁,是蒙哥。”
蓋赦問:“他的不對勁在何處?”
大自在搖頭:“你我雖然是開誠布公的和他談了,可作爲蒙元的大汗,你不覺得他答應的太過輕易了些?血牙在江邊遇到了方解,既然你已經決定出手,蒙哥爲什麽非要跟着去?難道他不知道,大修行者之間的交手,傷及無辜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白天時候蒙哥的所有表現,都不正常。”
“你在擔心什麽?”
蓋赦問。
“擔心蒙哥根本就沒打算和你我聯手,甚至,他沒打算這麽随随便便的返回王庭。他絕不是那種輕易被什麽人能改變自己的人,如果被人改變,也隻是因爲他正在想着去改變。西北蒙烈不管真的造反沒造反,好像根本就沒有影響到他的心境。”
“你這樣說,才不合道理。”
蓋赦道:“他若不回去,王汗之位不保,他爲何心境不亂?”
大自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擡起頭說道:“我總覺得,從大輪寺裏出來之後,蒙哥就有了些變化。現在想想,他竟然那麽簡單的就答應了神,帶兵東征。對于一個不是白癡且心中有萬千溝壑的皇帝來說,這麽輕易就做出決定将一個帝國都押上賭一把……難道不是有些不對勁?”
“你到底想說什麽?”
蓋赦問。
大自在仔細回想了一下,腦海裏隐隐間似乎抓住了什麽。
“那個時候,神派人去王庭請蒙哥入大輪寺。在這之前,闊克台蒙家族和佛宗的戰争之所以倉促結束,也是因爲神讓蒙哥知道了它的存在。蒙哥以爲神不可戰勝才會變得意志消沉,然而,他進大輪寺看到了那些畫面之後卻突然轉了性子,怎麽說都有些不對。他一直說自己這樣做是爲了天下蒼生……你覺得,蒙哥是一個願意爲天下蒼生而犧牲自己的人嗎?”
蓋赦不知道大自在在說些什麽,但這個問題他知道答案。
“不是”
蓋赦很笃定的回答:“蒙哥是一個不會因爲任何人任何事而犧牲自己的人。”
“這才是蒙哥。”
大自在道:“蒙哥領兵多年,爲什麽入關之後會突然下令分兵?爲什麽他會以身犯險和你的黑山軍在一起?就算是有月影堂的所謂支持,難道蒙哥就這麽容易相信别人而把大軍分開從而減弱了自己的力量?他不信你,不信我,難道會信月影堂那個九先生?他之所以這樣做,必然有其緣由。”
“我突然在想……”
大自在看向蓋赦:“蒙哥根本就不是什麽遵從了神的旨意所以東征,而是他心裏有别的目的所以才入關的。而分兵,是因爲他根本就沒有想過要打赢這一戰。”
“你什麽意思?”
蓋赦越發的糊塗起來。
大自在的思緒倒是越來越清晰:“你隻看到蒙哥分兵,卻根本不知道蒙哥交待了蒙烈什麽事。他讓蒙烈帶兵在西北進攻,難道蒙烈真的會全力以赴的進攻?如果……如果這樣做,隻是蒙哥爲了騙人呢?隻是在保存蒙元的實力呢?”
“目的呢?”
蓋赦又問。
“我不知道。”
大自在搖了搖頭:“我總覺得,和大輪寺裏的神不無關系。”
……
……
蒙哥看着大帳外面,東方。
“反抗,從來都不會停止。大自在說他是爲了自由……我何嘗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