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一座燕子樓,被暮山的兩把菜刀切開兩條口子,中間那懸着的一截縱然還沒有坍塌,可想修複幾乎是沒可能了,隻能是拆了重建。燕子樓的老闆既然能把生意做的這般大,既然能承接這麽多江湖客,肯定就不是笨蛋。所以他自然不會因爲武王毀了他的銀子樓而懊惱,相反,還會高興。
所以他立刻就做出一個決定,那毀了的半邊燕子樓要修,絕不是修到破壞之前的完好無損,而是盡最大能力的保持住現在的模樣。這可是武王和武當山一位大高手交手留下的痕迹,将來就是名勝之處。
會有多少人慕名來看?
燕子樓的生意,還不得火爆到天上去。
所以燕子樓的老闆堅決的拒絕了骁騎校的人過來給他的賠償,因爲他很清楚這樣的東西會給他帶來多大的名望和财富。
張易陽離開了燕子樓回到同安客棧,掃地道人暮山就沉默無言的跟在他身後走着,一直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似乎心情有些不愉快。
“因爲輸了不高興?”
張易陽問。
暮山擡起頭,又低下頭:“一路上我都在想,我輸了有什麽值得不高興的地方沒有,想了半天也沒有想到,他是名滿天下的武王方解,我隻是一個掃地道人,輸了也沒什麽......可就是不高興。”
張易陽忍不住笑了起來:“輸了要是能高興起來,那是白癡。不過這一戰之後,我若是再把你留在我那小院子裏洗衣做飯打掃衛生就顯得有些過了,大家都知道了武當山有個掃地道人修爲不俗,會罵我不知人不善用。這樣吧,老三那一脈留在黑旗軍裏了,武當山就少了一脈弟子,回去之後我許你開門收徒,以後你也算我一個挂名弟子。”
暮山愣了一下,然後嘿嘿笑了起來,一掃之前的悶悶不樂。
“師父讓我來打這一場,其實就是故意輸掉這一場的吧?”
暮山問。
張易陽撇了撇嘴:“你以爲我讓别人打就不會輸這一場?武當山三清觀裏,除了我之外還能赢方解的有嗎?便是我那幾個師兄弟,盡全力或許是個不勝不敗的場面。”
暮山吓了一跳:“幾位師伯師叔的修爲,難道也不能赢了方解?”
“赢不了,也輸不了,所以才是不勝不敗。”
張易陽道:“他們幾個的修爲高于方解,但方解已經開出了自己的界,這份天賦,便是我也不得不羨慕。他若開了界,我師兄師弟他們想要赢就難了,因爲他們破不開那界。可方解想要赢他們,也難。”
暮山點了點頭:“師父,那麽爲什麽咱們不去争一争道尊之位?”
他想不明白:“清樂山一氣觀裏,修爲能上的了台面的一共也沒幾個人。除了蕭一九之外就是項青牛,剩下沒有一個能扛起大事的。不管是論輩分還是論修爲,道尊之位都應該是您的。”
“有意思?”
張易陽搖了搖頭:“那個道尊是和世俗之事緊密相連的道尊,得了那道尊稱号,想要抽身事外那是做夢。武當山的弟子有一脈入世就夠了,我若是想搶那道尊的稱号,就得把你們這些人全都推進火坑裏。有一個前輩高人曾經告誡我,江湖上至少要有一塊幹幹淨淨的地方,既然他是告誡我,那麽這地方自然是武當山。”
“當年我受不了大隋天佑皇帝楊易三番五次的請求,這才派人進長安。後來因爲羅耀的事,我又出山幫了他一陣。羅耀死了之後,我就回到武當山上。那一次之後,便是我都險些陷進世俗事中難以抽身。”
張易陽想到自己曾經動了的**之念,心裏還有一些後怕。當年他插手俗事,一隻腳踩進去之後幾乎難以抽身。
“師父,我以後有沒有機會赢方解?”
暮山忽然問了一句。
張易陽想了很久,點了點頭:“有。”
“什麽時候?”
暮山問。
“他死之後。”
張易陽看了暮山一眼:“所以,你得多活幾年。”
暮山愣了一下,默然無語。
“你先回武當山。”
張易陽道:“回去之後告訴武當弟子,關閉山門,毀了下山懸空路,沒有我的話任何人不準下山。所有人在武當後山密林之中興建房屋,前面的道觀就廢了吧。自此之後,武當弟子修行道法,種田養蠶,自成一個世界。”
“那您呢?”
暮山問。
“我?”
張易陽想到之前和方解聊過的那些話,心裏有些不暢快。自己修行這麽多年,江湖上資格就算不是最老也足夠讓人仰視,可是在眼界上,自己竟然不及那個少年郎。
“我去東疆殺個人。”
他說。
......
......
項青牛翹着二郎腿搖着腳,一副地主老财的模樣。他躺在躺椅上端着一個紫砂壺,滋溜滋溜的喝茶,那樣子格外的山野。方解坐在他不遠處,手裏握着一根釣竿垂釣,長安城裏就有河,怡王府裏面的魚還是那般的多。
“暢春園裏有個湖,裏面魚也不少,你爲什麽偏偏跑到怡王府裏來釣魚?”
項青牛問。
方解一本正經的回答:“廢話,我住在那兒,釣自己家裏的魚有意思?”
“呸”
項青牛呸了一聲:“長安城都是你的了,你還不是在釣自己家裏的魚?”
方解悠然道:“這裏我已經送給散金候做新家了,以後這裏就是散金候府。你說我沒事跑來别人家裏釣魚算怎麽回事?趁着他還沒搬進來,釣就釣了呗。
“我一直都不明白,你爲什麽這麽喜歡釣魚。”
項青牛問。
方解過了一會兒才回答:“我每天有太多太多事,其中順心者十之七八,不順心的雖然少一些,可因爲數量太多還是會讓人煩躁。我現在已經到了可以随便罵人随便打人的地位,可這不是我随便罵人随便打人的理由。想罵人的時候,想摔東西的時候怎麽辦?我是對着自己的女人發火,還是對自己的部下發火?”
項青牛似乎是明白了:“所以你對着魚發火。”
方解笑了笑:“釣魚,能讓人心氣靜下來。”
項青牛起身,從旁邊踅摸了一根木棍,然後有折了一根垂柳紙綁在木棍上,也不挂魚餌,就蹲在方解身邊:“我也試試。”
“你有什麽煩的?”
方解問。
“我太帥,帥到沒什麽朋友,所以煩。”
項青牛變戲法似的從袖口裏摸出來一個紙包,裏面居然是洗好了的脆棗,這個時節,也不知道他從哪兒買來的。一邊吃一邊釣魚,用的還是一根木棍綁垂柳枝......
“你是逗魚呢?”
方解問。
“哎呀上鈎了。”
方解才說完,一條大魚從水裏躍出來一口咬在垂柳枝上,項青牛手疾眼快,一甩将大魚甩到了岸上,然後屁颠屁颠跑過去,雙手把魚抱起來問方解:“你看,這魚也挺不識逗的哈?”
方解把魚竿放在一邊,幽怨道:“以後我釣魚的時候您不跟着我嗎,我是來給自己減壓的,你在這樣我壓力很大啊。”
......
......
“我是沒壓力的,一氣觀的事都交給卓先生了。從今兒往後我就跟着你混了,做一個混飯吃的快樂的胖子,人生是多麽的美好啊。”
項青牛也不嫌髒,趴在水邊上拍打水面玩。
方解道:“卓先生一心清修,這次請他出來倒是又擾了他的修行。等到天下大定之後,真應該還他一些人情。隻是他那無欲無求的心态,我又不知道該送他什麽。”
“送三十一個女俠吧,一天一個。”
項青牛格外認真的說道。
“你能滾遠點嗎?”
方解白了他一眼:“後天便是大會召開,到時候我會派陳孝儒帶着骁騎校的人維持,我就不參加了。卓先生無論如何也是要做武林盟主的,和蒙元人交戰就不帶着這些人了,給卓先生一段時間整合,待我東進的時候,再讓卓先生帶人随軍出征。”
“道尊還是你。”
方解說。
項青牛愣了一下:“我都打算過閑雲野鶴一般的神仙日子了,你居然還讓我做道尊,真沒人性!”
正說着,忽然他覺得有些異樣,一低頭,發現一條足有半米多長的大魚從水裏突然躍出來,一口把他整個拳頭都吞了進去。項青牛激動的向後倒退着爬,一甩臂把那條大魚甩在遠處。那大魚掉在草地上還在繃着身子蹦,一跳老高。
“哈哈哈哈!”
項青牛哈哈大笑:“武王殿下,這釣魚也挺沒意思的哈......”
方解把魚竿再次一扔:“我再也不喜歡釣魚了!”
就在這時候,忽然從遠處傳來一聲很清脆悅耳的喊聲,就好像搖響了小銅鈴铛,叮叮當當的,讓人聽了連耳朵都覺得很舒服。項青牛和方解同時回頭,就看到一個穿着一身紫色勁裝的少女輕飄飄跑了過來。這個小丫頭看起來十六七歲年紀,身形微微有些豐滿,一張小臉兒更是珠圓玉潤,杏核大眼,雙眼皮,柳葉眉,粉嘟嘟的臉蛋,下颌上還帶着一點兒嬰兒肥。
項青牛看到這小姑娘,立刻臉就紅了,竟是一扭頭重新趴在地上,撅起那個大屁股朝着人家。
“誰許你們在這釣魚的?你們是怎麽進來的?”
小丫頭柳眉倒豎:“你們這是偷!”
方解讪讪的笑了笑,他和項青牛确實是翻牆進來的。這院子在韋木搬出去之後,就被黑旗軍接管,守院子這事自然不需要調集精兵強将,一般都是安排年紀大了或者身上有傷的士兵,也算養老了。
可是,連方解都不知道,怎麽守怡王府的會是這樣一個圓潤可愛的小姑娘。
“我們......是清樂山一氣觀的人。”
方解站起來一本正經的解釋道:“這位就是我們觀主項青牛,我是他的......朋友。他失戀了,特别痛苦,我知道他喜歡釣魚所以就找到了這兒,對不起,我們是偷偷進來的,有什麽損失的話,一氣觀回來賠償的。”
他轉身往外跑:“這樣吧,我們觀主留下給你做人質,我回去拿銀子認罰!”
一轉眼,方解就跑了個沒影。
“你......真的是一氣觀的觀主,道尊項青牛?”
小姑娘在項青牛身邊蹲下來好奇的問:“我還沒見過活的大人物的,你快起來讓我看看你什麽樣,這麽大人物了,失戀還至于哭鼻子?”
她以爲項青牛趴在地上是在哭,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沒事,我叫煙織,我爹是守這院子的什長,回頭我跟他說說情,就不罰你們了。别難受了,要不你和我說說?”
項青牛一扭頭看到那小姑娘那張俏生生的小臉,立刻臉紅的更厲害了,哪裏還敢說話,撅着屁股抱着頭就是不動。
“唉......”
小姑娘在項青牛身邊坐下來,語重心長的說道:“看來你也是個重情的男人,我爹說,男人重情才是好男人,你是個好男人。”
項青牛立刻點頭:“嗯嗯嗯......要不,你陪我說說話?”
他的心在狂跳,就好像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了。
一見鍾情,莫過于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