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首領......”
一個赤眉軍将領緩緩的靠着石壁坐下來,坐下了的時候牽扯到了身上的傷口,疼的他咧了咧嘴。他的大腿上中了一箭,羽箭還沒有拔掉。這種羽箭箭頭上有倒刺,如果硬是往外拔的話就會把傷口撕扯的血肉模糊,止血都止不住。這種四棱形的傷口,本身就比刀傷要難處理。
裹着的布早就已經被血泡透了,他臉色白的吓人也不知道是因爲失血過多還是因爲看不到希望。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敵人就要進攻了。”
他叫仇七,曾經是一個獨行大盜。在東疆南邊六七個郡,他的名号都極響亮。當地官府開始黃金一千兩的價格買他的人頭,卻誰也抓不住他。此人專偷富貴人家,仗着一身輕功來去如飛,作案無數。
仇七坐下來之後看了一眼自己的傷口,搖了搖頭:“咱們突圍求救兵的人已經出去了,不管圍攻咱們的人是誰的手下,都不會再等着了。距離咱們最近的援兵是昌平城的沐府兵......呵呵,不過沐府兵或許早就來了。能指望的就隻有黑旗軍,納蘭定東會不會趕來還不一定,就算他帶兵來,就算黑旗軍有騎兵,三百裏的路,最少也要兩天兩夜。”
他看了一眼那個年輕大首領:“咱們堅持的了兩天兩夜嗎?”
年輕的大首領臉色比仇七還要白,雖然他并沒有受傷。
他是赤眉軍中修爲最強的人,他是赤眉軍中最懂得領兵打仗的人,他是赤眉軍中和洋人交戰最有經驗的人,所以他當之無愧是大首領,他的手下人也信服他愛戴他,願意爲他犧牲願意和他一同進退。
可是,現在的他,似乎比其他人更早的失去了繼續戰鬥下去的勇氣。他就好像一個被放空了氣體的皮囊,如此萎靡。曾經支撐在他體内的那股鬥志和志氣,也不知道爲什麽在這一刻消失無蹤。
仇七似乎是看懂了些什麽,所以沒有繼續說下去。
他低頭握住箭杆想拔出來,可是那種疼讓他幾次都沒有成功。
大首領轉過身,從腰畔将短刀抽出來,割開仇七的褲管,然後刀子切進肉裏劃開一條很長的口子,然後用刀子将埋在肉裏的箭镞剜了出來,血一股一股的往外湧,就好像打開了蓋在泉水上的石頭。
大首領将羽箭随手丢在一邊,然後将仇七腿上分開的肉推合在一起,手上有淡淡的光芒閃爍,那是他的修爲之力在融貫仇七傷口上斷開的血管。仇七的臉色一變,一把拉住大首領的手:“多留些内勁,大首領你能殺出去的。”
“能多活一個是一個。”
大首領的嗓子沙啞的厲害,好像聲帶已經撕裂了一樣。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收手,然後爲仇七把傷口裹起來:“一會兒敵人開始進攻,你就往外突圍,你往山頂上爬,以你的修爲靠兩隻手也夠了,找個隐秘的地方躲起來,我觀察過,頭頂上大概三丈有一個空洞,能容一個人,你躲進去敵人發現不了。”
“大首領,你呢!”
仇七問。
“我?”
大首領搖頭苦苦的笑了一聲:“我總得想辦法把更多的人帶出去,然後我想去問問爲什麽。”
“問誰?”
仇七問。
大首領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山風從峽谷裏掃過,吹起他空蕩蕩的一個袖管。
“我是迫不得已才派人向黑旗軍求援的,我和黑旗軍的人有過節,一會兒我帶着弟兄們朝着鳳凰台那邊突圍,能殺出去多少是多少。你躲過去之後,就去鳳凰台那邊接手隊伍,我不想把隊伍白白送給黑旗軍。”
他站起來,身材顯得格外高大。
“敵人衆多,大首領你怎麽突圍啊!還不如固守,敵人要想殺絕咱們就必須往裏面硬攻,峽谷狹窄咱們受制于地形所以吃了大虧,可是敵人一旦進攻,峽谷的地形對他們也是約束,咱們固守以待援兵才是最好的辦法!”
“我有更好的辦法。”
大首領低下頭看着仇七:“記住,一會兒我沖出去之後你就找地方躲起來,如果前面敵人的阻擋沒有放開,你就繼續躲下去,我讓楚原帶着弟兄們突圍。你活下來,還能收攏江湖上的好漢繼續和洋人幹,赤眉軍總不能一個不剩下。如果前面的阻擋讓開了,你也要等到安全了再走。”
他從腰畔将令牌解下來抛在仇七身邊:“這是赤眉軍的兵符,以後歸你了。楚原勇武有餘而智謀不足,他現在都還看不出來圍着咱們的是什麽人,不是指揮赤眉軍的合适人選。”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走向前面。
“大首領!”
仇七在後面喊:“你還回不回來?!”
大首領腳步頓了一下,然後轉頭看向仇七:“如果我能,就一定會。”
......
......
沐自歡看到面前這個年輕人的時候,吓得連着往後退了兩步。他怎麽都不會想到,會在這裏看到這個人。所有人都以爲面前這個年輕人已經死了很久,帶着極大的榮耀死在大海上的那座孤島。
可是,他還活着。
“小......小公爺!”
沐自歡嘴角抽搐了幾下,緩過神來之後連忙過去:“小公爺您怎麽會來這?您不知道公爺找的您好苦啊!公爺到現在都沒有停止尋找您的下落,派了不少高手去蓬萊島上探查,可是都沒有您的消息。”
赤眉軍的大首領,竟然是沐府小公爺沐閑君。
“我爲什麽在這裏?”
沐閑君的眼神陰冷:“我更想知道,你爲什麽會在這裏!是你自己的主意還是我父親的軍令?不管是誰,爲什麽要這樣做!”
沐自歡被沐閑君吓得肩膀都顫抖了一下,讪讪的回答:“這是......這是公爺的軍令。小公爺,公爺他不知道赤眉軍是您的隊伍啊,如果知道,怎麽也不可能下令打這一仗。可是小公爺,爲什麽您明明活着,卻不肯回去呢?您知道公爺多擔心嗎?”
“回去?”
沐閑君道:“我沒有臉面回去......五千弟兄在蓬萊島上盡皆戰死,便是晏曆也力戰而亡,偏偏是我的一個人活了下來,如果我回去,父親還會允許我帶兵出征?不會!如果不帶兵,我怎麽爲那些戰死在蓬萊島上的弟兄們報仇!我怎麽告慰他們的在天之靈!”
“可是現在,我帶着赤眉軍殺洋人,你卻帶兵殺我赤眉軍!”
他的手指向沐自歡:“信不信我現在就殺了你?”
沐自歡是沐廣陵手下大将之一,其修爲自然不弱,沐閑君要殺輕而易舉的殺了他其實不是一件容易事。可沐自歡卻知道,即便沐閑君對自己下殺手,自己也不能還手......因爲他是沐廣陵的兒子。
“小公爺,這确實是個誤會!”
沐自歡道:“赤眉軍奔赴鳳凰台,公爺以爲赤眉軍是要去和黑旗軍彙合的。就在不久之前,黑旗軍和廬陵軍聯手偷襲了糧倉,殺了咱們不少人馬,搶走了半數的糧草,公爺擔心赤眉軍是和黑旗軍聯盟,所以......”
“我們的敵人是洋人,現在怎麽變成了自己人?!”
沐閑君仰頭一歎,手臂無力的垂了下來。
“小公爺,公爺這正是爲了抵抗洋人啊。您也知道現在東疆局面太亂,各支人馬自行其是,根本就不聽從公爺的調遣,這樣的一盤散沙,怎麽和洋人打?所以,公爺的意思是想把自己人穩定下來,然後才能聚集最大的力量把洋人趕出去。”
“無稽之談!”
沐閑君怒道:“我不信這是父親的決定,父親如此的英明睿智,怎麽可能犯這樣的錯?一定是你們這些小人進了讒言,哄騙了父親!”
“小公爺!”
沐自歡臉色有些不好看:“您也知道,公爺的決定誰也左右的了?”
沐閑君還要說什麽,站在一邊的沐府将領劉居安連忙過來了他一把:“小公爺息怒,這事隻是個意外罷了,若是您早些出來相認,也不至于刀兵相向不是嗎。現在誤會既然解開了,那何必再傷神動怒的。”
他谄媚的笑着,扶着沐閑君的那條胳膊。
“那好,現在就放開十裏峽的圍困,讓我赤眉軍的人馬出來!”
沐閑君大聲道。
沐自歡臉色變了變:“隻怕.....這有些不容易,十裏峽兩邊都已經布置了人馬,外面的号角聲您也聽到了,已經開始進攻,就算卑職現在下令也來不及了。而且,這是公爺的吩咐,卑職哪兒敢抗拒......”
沐閑君剛要發怒,又被劉居安拉住。
“小公爺息怒,我們這就下令撤兵!”
劉居安瞪了沐自歡一眼:“沐将軍,既然這已經是一場誤會,公爺那邊自然也不會責怪咱們。現在咱們找到了小公爺,又爲公爺得了一支悍兵,公爺怎麽會生氣呢。再說,明知道這是小公爺的人馬還要進攻,隻怕那樣的話公爺才會動怒。”
沐自歡一怔,剛要說什麽,卻見劉居安對他使了個眼色。
“好!”
沐自歡随即點了點頭:“那卑職現在就去派人下令,放開十裏峽兩邊的封堵。”
“哼”
沐閑君冷哼了一聲:“若是你們兩個再拒絕,我真就下手除了你們兩個,父親問起來的話,也不能将我如何......”
他說到這的時候臉色忽然一變,猛的把胳膊從劉居安手裏拽出來向後退出去幾米遠:“劉居安!你膽敢如此!”
話才喊完,他的身子就不由自主的搖晃起來。
“小公爺,隻怪你自己笨啊。”
劉居安嘿嘿笑了笑,朝沐自歡亮了亮自己的雙手:“我是練毒功的,可以用劇毒也可以殺人于無形,你對我沒防備是你自己蠢......現在擦察覺已經晚了,我的毒已經滲入你的體内,你要是敢動内勁,死的更快。”
沐自歡吓了一跳:“劉居安,你這是幹什麽!”
“幹什麽?”
劉居安冷冷笑了笑:“誰知道小公爺回來了?誰知道小公爺還活着?隻要他死了,公爺就不知道這件事!你也不想想,如果他活着回去了,你還有什麽将來?我聽聞公爺有意将你的長子要過去過繼,如果沐閑君回去了,你兒子将來還能繼承國公之位?還能成爲沐府的主人?我現在是在幫你!”
沐自歡的臉色變幻不停,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些什麽。
“你們這兩個卑鄙小人!我要殺了你們!”
沐閑君聽到這大怒,運内勁就要殺人,可是這時候他體内的毒性已經發作,身子搖晃了一下後倒了下去。
“别猶豫了!”
劉居安上前踢了沐閑君一腳,看向沐自歡道:“你是沐廣陵的堂兄,可他這麽多年來可曾正眼看過你?将來你兒子做了沐府的主人,你這一脈就算發達了。将來你會感謝我,别忘了我今日對你的幫助!”
沐自歡猶豫了好一會兒後猛的一跺腳:“你可害死我了......既然如此,那就快快處置了這個小雜種,不能讓别人知道。”
“放心!”
劉居安冷笑道:“中了我的毒功,他活不了了。這個家夥一直以爲自己修爲很強,其實若不是他是沐廣陵的兒子,誰會那般的贊美他?他卻不知道,自己所爲的東疆年青一代第一人的稱号,不過是大家捧出來的而已。等到了晚上,我親自把他的屍體找個地方埋了.......神不知鬼不覺,隻是,等你兒子成了沐府家主,别忘了我今日的功勞。”
沐自歡歎了口氣:“還能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