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水西岸
河水很寬,有時候西岸下雨東岸還能看到太陽,當然這不是因爲河水寬的緣故。此時此刻,兩岸的天空是一個顔色,但河岸兩邊的人心情卻絕對不是一個顔色。剛剛經曆過黑旗軍水師一輪屠戮的蒙元人,垂頭喪氣。
這次東征,開頭的順利讓所有人變得心高氣傲。
到了平安郡之後,那個小小的平安縣城讓他們體會到了漢人的頑強。而好不容易平安縣城裏的守軍百姓撤走,沂水又成了他們的噩夢。
“兩腳羊……兩腳羊……”
蒙元大汗闊克台蒙哥站在一座高坡上,看着遠處奔流的大河喃喃自語:“我們總是把漢人稱之爲兩腳羊,以爲漢人孱弱不堪一擊。可是爲什麽,我們總是會面對這樣的漢人?擋住我們的不是一條河,而是漢人的志氣。”
站在他旁邊的正是那個喜歡穿一身月白色儒衫長袍,以至于其他天君都模仿逐漸變成天君的标準穿着的九先生。他離開了那個隐秘的地方,心裏一直很空,就好像那個地宮一樣的空蕩蕩。
“莫非大汗忘了,兩腳羊的稱呼是怎麽來的?”
他看了蒙哥一眼,嘴角上揚起來的笑意帶着一絲譏諷。
“蒙元第一次動兵攻打中原的時候,能往前追溯到差不多九百年前,那個時候蒙元人的騎兵确實讓漢人吃盡了苦頭,可是爲什麽蒙元人一直沒能入主中原?大汗在這裏感慨的兩腳羊,也不過是九百年前你的祖先第一次東征的時候對漢人女子的稱呼罷了。那個時候,蒙元的狼騎兵就好像真的野獸,他們最喜歡做的就是擒住漢人的女子,晚上淫樂,白天就吃了。”
他停頓了一下,嘴角上的譏諷更重:“那個時候,狼騎兵的野蠻确實讓漢人感覺到了害怕,也正是因爲這種害怕,才會讓漢人更加團結。每一次狼騎入關,不管漢人之間的内鬥多麽厲害,都會立刻停止一緻對外。你們也不過是能靠着吃女人來達到吓唬漢人的目的而已,所謂的兩腳羊……真不是代表着什麽光輝的曆史。”
蒙哥的臉色猛的一變,轉頭看向九先生。
“九先生這次來,似乎也沒給我帶來什麽幫助。”
“最起碼我能保住你的命。”
九先生回答:“佛宗那四個大自在聯手也未必能打赢蕭一九,之所以大汗現在還活着不是因爲已經衰弱的佛宗,而是因爲我。如果大汗認爲我來的沒有意義,那麽我可以離開。不過,大汗的東征隻怕也就變得沒有意義了。”
蒙哥沉默了好一會兒,重重的歎了口氣:“爲什麽漢人中,會出現那麽多令人敬畏的人?我蒙元的疆域比整個中原還要大,我蒙元的人口比漢人也不少,爲什麽蒙元之内,就沒有出現過什麽大修行者。”
“因爲佛宗。”
九先生的回答直指根本:“想必大汗也不會否認,對草原的統治從來都不是黃金家族而是佛宗。也就隻有到了大汗您這裏,對草原的統治才變得前所未有的強大起來,可是,恕我直言,這種強大也僅僅是心理上的。”
“草原上的修行者,基本上都在佛宗。因爲佛宗始終在宣傳,如果想要成爲修行者必須要經過佛宗的度化,如果沒有佛宗的度化而修行的人都是惡魔。所以,在草原上沒有如中原那麽多宗門。”
“而佛宗的修行者再多,大汗可用幾人?我知道黃金家族從很早就開始準備奪權了,到了大汗您這一代,積蓄的力量已經很強大,所以才會有和佛宗一戰的實力。但是,這一戰誰赢了?”
他笑了笑:“隻怕不好說。”
蒙哥有些厭惡九先生的笑:“你說的這些都沒錯,但是最起碼有一件事我成功了……反抗。”
“可是大汗你現在又和佛宗聯手了。”
九先生道。
“你不懂的。”
蒙哥的嘴角上也露出了譏諷輕蔑的笑:“你不知道也幻想不到世界的最後一天是什麽模樣,你更不會理解我東征的目的是什麽。也許你認爲這是我個人的貪欲,雖然我懶得和你解釋什麽,但我要告訴你的是,我現在在做的是一件神聖的事。沒錯,是神聖……哪怕我失敗了,哪怕我帶來的百萬蒙元兒郎全部戰死了,我也不會後悔做過這樣的選擇。我是爲了所有人而東征,不是爲了我自己。這所有人,也包括你們漢人。當有一天你們知道真相,你們會對我頂禮膜拜。”
他看向九先生:“但我要的不是這膜拜,而是一種責任。有人曾經說過,人的地位越高責任越大。你們漢人現在亂着沒有皇帝統治,那麽隻好我來替你們漢人的皇帝把這件事做了。”
“什麽事?”
九先生不解。
蒙哥的視線放在遠處,河道上黑旗軍的水師大船還在來回巡遊。就在不久之前,大船上的火炮剛剛對準備強渡沂水的蒙元士兵完成了一輪屠戮。至少有上千名士兵的屍體,順着河水流向遠方。
九先生順着蒙哥的視線往遠處看,看到了那些大船。
但他,卻注定了理解不了蒙哥的心思。
因爲,他沒有看到過那畫面。
……
……
“四個大自在也打不過一個蕭一九。”
九先生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對面的四個一摸一樣的人,忍不住搖了搖頭。他實在有些不能理解大自在的高傲從何處而來,在傳聞中大自在僅次于大輪明王,可是現在四個大自在加在一起也不行,但是……大自在的臉上依然是那種高高在上的神情。
他不能理解的就是這個,大自在憑什麽高傲?
“你們卻表現出來的像是勝者。”
他說。
其中一個大自在标志性的笑了笑,那麽漂亮溫和。
“我們四個都是大自在,可真正的大自在已經死了。這樣說你不能理解,因爲你是個凡人。我隻是想告訴你,雖然我們加起來也不如蕭一九一個,但他也是個凡人。而我們,是神的使者。”
“神?”
九先生微微一怔,然後哈哈大笑起來:“大輪明王都已經死了,你們卻還在宣傳自己是神的使者?毫無疑問大輪明王在草原上就是一尊大神,足足一千年都沒有人敢挑戰他的神威,我對他很尊敬。可他死後,草原上還有神?”
大自在似乎對他的譏諷一點兒也不在意,反而臉上是一種對九先生無知的憐憫和寬恕。
“大輪明王是神?”
他笑着說道:“大輪明王什麽時候是神了?他的身份和我們一樣,如果真的要區分,他也隻不過是地位高一些的神的使者。他的一切,包括修爲和地位都是神賜予的。如果你認爲他就是草原上的神,我不責備你的無知,隻感慨你的淺薄。你知道桑亂嗎?連桑亂也不過是神創造出來的一個代表而已,大輪明王又算的了什麽。”
九先生的笑聲戛然而止,他看向大自在:“誰是神?”
“真該帶你去大雪山大輪寺裏看看。”
大自在道:“不過可惜,神沒有召喚你,我也沒有權利帶你去。”
“主宰大輪寺的不是大輪明王?”
九先生問。
大自在道:“首先你弄錯了一件事,這個世界上不是先有的大輪明王才有的大輪寺,而是先有的大輪寺後有的大輪明王。連大輪明王的稱呼都是神賜予的,這些事你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但是,你不能以你自己的無知,來嘲笑佛宗。”
“如果佛宗真的有一尊神,爲什麽他不親自來?”
九先生再問。
“神本來不想幹涉人間的事,而是靜靜的看着。隻有人自己的發展走上了歧途,神才會出現來撥正。現在,人已經走在歧途的路上了,所以才會有這次東征。不管你提出聯盟是出于什麽目的,神都不會在意。神萬能無所不知,如果你見到神,也會頂禮膜拜。”
大自在說。
“神萬能,無所不知?”
九先生怔住,他一瞬間就想到了那個地宮,那裏有太多太多他搞不懂的東西。如果神真的無所不知,是否可以解答他心中的疑問?
“我想見道他。”
九先生說。
“我會幫你請示的,如果神允許你見到他,我會帶你去大輪寺。不過,那是世間最大的秘密。即便神答應你去了,你也不能胡亂去說。不然,神罰降臨,你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桑亂驚采絕豔,修爲天下唯一,可是在神面前,他不堪一擊。”
大自在笑着重複了一遍:“是不堪一擊。”
“不過,那也要等到這次東征之後,或者掃除了所有障礙之後。現在最大的障礙不是沂水,也不是沂水上漢人的戰船,而是那個叫蕭一九的人。如果能殺死他,大軍就能迅速東進。他死了的話,我倒是願意提前爲你請示,帶你去大輪寺。”
大自在道。
“蕭一九……”
九先生沉默了一會兒後搖了搖頭:“單打獨鬥,我沒機會赢他。”
“那就想個法子,我們五個人一起。”
大自在道:“可以挖一個坑,讓他跳進來。”
就在這時候,外面忽然有人急切的說道:“九爺,有秘聞信号。”
九先生臉色變了變,随即站起來快步走出房間。門外,他的親随壓低聲音道:“信号是一路傳過來的,源頭在江北道那邊,應該是信差緊急之下發的,咱們的人看到之後,一路傳遞發送信号,到這,差不多已經過了有半個月。”
“我要離開一趟。”
九先生道:“沒有什麽大事,信差不會主動聯絡我。”
……
……
“有辦法跟着信号找到那個九先生嗎?”
吳一道問。
酒色财搖了搖頭:“不可能,因爲月影堂的人也不知道九先生在哪兒,所以信号不是一條線傳出去的,而是散開來,凡是有月影堂弟子的地方,信号就如蜘蛛網一樣往四面八方傳遞。所以不可能順着信号找到九先生,隻能在這裏等。”
方解點了點頭:“那就等。”
他撫摸着手裏的朝露刀,感受着刀身上的冷冽:“這個人既然這麽喜歡挖坑讓别人往裏面跳,那麽咱們就在坑裏等着他。我很想知道,想算計整個天下的人到底什麽模樣。”
吳一道也笑了笑:“這次,坑底的不是獵物,而是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