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十六章猜的不錯
廚子說,你的白眼這麽多年來怎麽沒什麽長進。
丘餘一愣,過了一會兒之後才明白過來。
她轉頭看向這小鋪子門外,門關着,什麽都看不到。但丘餘的臉色卻變得凝重起來,就好像看到了什麽值得擔心的事。廚子一開始說她的白眼沒有什麽長進的時候她還沒有反應過來什麽意思,她已經看清楚了一切。
她的白眼,終究還是那般的特殊。
在很遠很遠的外面,她看到有個人正朝着這邊掠過來。她的白眼看不出來那人的年紀看不出來衣着更看不出來相貌,隻能看到一道流動着内勁的身影在房頂上一閃一閃的過來。此人行動的速度之快超乎想象,就算是從路人的頭頂上躍過也沒有被任何人察覺。
“都怪你們。”
廚子歎了口氣:“我老老實實的在這裏做生意,做自己喜歡做的飯食,堅持自己要堅持的規矩,礙着誰了?就算我有個不成器的弟子叫談清歌,但我告訴過他從他走出演武院的那天開始就和我沒有一個銅錢的關系了。你們要查月影堂的事,我也不知道。我隻是一個廚子,以前做過什麽我已經忘記很久了。”
丘餘看着他,忽然笑了笑:“故意的。”
“故意的?”
廚子微微一怔,沒懂丘餘什麽意思。
……
……
暢春園
風雨樓
方解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三樓的走廊裏,看着已經斜過去的太陽。此時的太陽已經一點都不刺眼,紅彤彤的就好像小孩子的臉蛋一樣。城裏的風和曠野上的風不同,曠野中的風能擦着地皮卷着過,而城裏的風似乎不願意沾染城中的那些瑣碎事,很吝啬的不肯在街道中穿過,而是在房頂上嘲笑着長安城裏的人生百态。
方解手裏握着一個紫砂茶壺,嘴裏輕輕哼着的曲子是這個世界的人從沒聽到過的韻律。
從進了長安城之後,項青牛還是第一次看到方解如此的惬意。長安城裏有不少人不少事讓将方解的精力都牽扯了進去,而偏偏他還是一個内心中有兩個自己的人。項青牛不知道方解有着一個前世,但他能感覺到方解的矛盾。
“别拿道心試探我。”
方解眯着眼睛看了項青牛一眼。
項青牛嘿嘿笑了笑:“隻是想知道你現在這悠閑,是真的悠閑還是裝出來的悠閑。是不是有什麽好事?”
“沒好事。”
方解品了一口茶。
這茶并不是很好,長安城被圍困幾年,哪裏還能找到什麽好茶。原本暢春園裏的茶幾乎都被這園子裏的人拿出去賣了換飯吃,至于太極宮裏,因爲宮人死絕所以茶沒人打理,早就不能喝。
說來也有些心酸,那些在暢春園裏不能離開的人,想把一些園子裏的東西拿出去變賣,放着那麽多寶貝卻不知道值多少錢,有些稀世珍寶以極低的價格出手,甚至還不如一斤上等好茶賣的價格高。僅僅是因爲,那些下人知道茶值什麽價格,不知道古董珍玩什麽價格。
“沒好事你還笑?”
項青牛不信。
方解看着項青牛:“給你打個比方,比如說有一個特别好的富人,對府裏的下人從不苛刻。正因爲如此,他府裏的下人也對他很尊敬。有一天,富人決定和朋友聯手做一筆大生意,他們費盡心思的才和對方達成了意向,可這個時候突然富人的競争對手冒了出來,并且對富人的底線知道的一清二楚,最終以比富人開出的價格低一些和人成交了。富人回去之後卻沒打算查是誰出賣了他,因爲他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一個賺錢的機會,但不想失去一個他視爲家人的人。”
項青牛想了想:“有些婦人之仁,但這樣做也不能職責什麽。”
方解搖了搖頭:“錯了啊,從富人被出賣的那天開始,他其實已經失去那個家人了。”
項青牛怔住,仔細想了一會兒才理解其中的意思:“所以?”
“所以,不能做那樣的人。”
方解感覺着手心裏紫砂壺帶來的溫度,看向外面:“也許你會覺得很不切實際,但會不會真的發生這樣的事……富人不打算追究任何人,隻當是沒有這個機會。可是,出賣了他的那個人因爲心裏愧疚……會不會做些什麽?”
項青牛想了想回答:“最終承受不住心裏的煎熬,向富人坦承一切?又或是拿到銀子之後遠走他鄉?”
“更離譜的有嗎?”
方解問。
項青牛又想了想,忽然想到自己曾經聽過的一個江湖傳聞:“我記得以前聽蕭一九說過,曾經江湖上有個叫闊刀門的宗門,在順承道那邊曾經是數一數二的大宗門,後來有一天,門主最重視的弟子将宗門武學秘籍賣給了别的宗門之人。門主查到了是他,但因爲對他太重視,所以沒有揭穿,隻是等着弟子向他說出一切。這個弟子也确實很内疚,長久的壓力之下他終于做出了決定……他把門主刺殺了。”
方解點了點頭:“所以,沒有什麽好事。不管是富人最終查出來那個叛徒嚴懲,還是最終裝作什麽都沒發生,其實都已經失去了,想留住……早已經不在。”
“你到底說的是什麽?”
項青牛越發的好奇起來:“别告訴我是你黑旗軍中出了什麽事。”
“不是”
方解道:“我隻是再替别人感慨。
……
……
“你真的不出手?!”
廚子朝着丘餘大聲的喊着。
丘餘則一把拉着木三站起來往後掠出去,足足退出去百米左右站住。她朝着廚子喊道:“這事雖然是因我們而起,但你并沒有答應我們什麽,也和我們沒有什麽關系,他要殺的是你,我幹嘛要出手?”
廚子躲開一股内勁,身子好像東倒西歪的陀螺,好像随時都要倒下來,可是他就是倒不下去。不管那個身穿白色儒衫的老者怎麽攻擊,他都能躲開,而且看起來似乎并不吃力。倒是那個老者顯得有些狼狽,這就讓場面變得怪異起來。
要被殺的人一直在逃但逃的不狼狽,要殺人的人一直追在後面但卻狼狽的很。
這個穿月白色儒衫的老者,正是月影堂的八先生。
在月影堂中,除了九先生之外他是身份最尊貴的人,也是現在的月影堂裏所有天君中活的最久的一個。總是會有人挑戰天君,哪怕明知道有極大的兇險還是不斷有人站出來,前赴後繼。
而他,卻一直活着。
那是因爲他有自知之明,很清楚什麽事可以碰什麽事不能碰。
所以他現在就很清楚,自己殺不了廚子了。
哪怕看起來他一直都占據着主動一直貌似在上風,但他就是殺不了廚子。廚子總是躲閃不曾還擊,可即便如此還是不行。所以他準備離開,是該離開的時候了。他不久之前接到消息,廚子的身份暴露有可能把月影堂的秘密牽扯出來,所以他必須殺掉廚子。
他知道廚子是個修行者,卻不曾想到過廚子的修爲會這麽高。
“求求你好不好,我真的快不行了。”
廚子一邊躲閃一邊哀求丘餘。
這讓八先生心裏很憤怒。
明明廚子的修爲在他之上,可廚子竟然不反擊隻是避閃,而且還向一個修爲遠不如他的求助!如果廚子願意的話,隻要盡力反擊,八先生在五分鍾之前就會選擇逃離。最可氣的是,廚子非但避開了他所有的攻勢,甚至将所有可能波及無辜的内勁也都控制住了。
比如他一拳砸向廚子,廚子避開,但他的内勁會砸向廚子身後的東西,以八先生的修爲,他一拳砸坍塌一座民房不是問題。可是,廚子在避開他一拳的同時,手一勾一引就把他的内勁送上了天空,也不知道飛去多遠最終消散。
打到現在,連他娘的一個碗都沒摔碎!
“你自己出手,他早就已經被你擒住了。”
丘餘搖頭說道:“明明有一身的本事,卻裝作不會用……一點兒都不好笑。”
“呸呸呸啊。”
廚子急切道:“我從沒說過自己不懂修行,也從沒說過自己修爲差,可是我真的不會打架啊……從我開始修行的那一天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多少年我自己都不記得了,但我真的沒有跟人打過一架。”
丘餘還在笑,這樣的話她自然不信。
然後她看到了那個穿月白色儒衫的老者轉身就逃,而廚子居然還在朝着她大喊大叫似乎毫無辦法,她才不得不懷疑,這個廚子難道真的不會打架?
八先生決定逃。
他從袖口裏掏出九先生給他的那個東西,準備離開。
然後,他忽然覺得身子猛的一僵,在一瞬間失去了對自己身體的指揮權。不管他怎麽努力,身子就是不聽使喚。他的左手已經伸進了右臂的衣袖裏,也已經觸摸到了那個東西,可就是再也不能動一分一毫。
一瞬間,八先生心裏充滿了驚恐。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所以他才會一直都避開這種感覺。這種對自己的命運不能掌控的感覺,其實就是死亡的前兆吧,反正他是這樣認爲的。
豆粒大小的汗珠,瞬間布滿了他的額頭。
然後,他看到了一個穿青色長袍的中年男人從一條小巷子裏緩步走了出來,這個中年男人面目頗爲英俊,渾身上下滿滿的一股子書卷氣。這樣一個人,無論如何也看不出來一丁點的威脅。
可偏偏是這樣一個人,讓月影堂最會活着的八先生感覺到了死亡的威脅。
“侯爺,這個人修爲很強,我得手也隻是趁其不備而已,若是侯爺再不出手,他就要逃了。”
中年男人說。
散金候吳一道從他背後走出來,對他抱了抱拳:“謝謝卓先生。”
中年男人搖頭:“我能察覺到他身上帶着一件很奇怪的東西,竟是和我的能力有些相似之處,雖然不多,但根理似乎離不了多遠。我是禁锢一個地方,而那個東西,好像能打開一個地方。”
散金候過去,手掌按在八先生的小腹上,掌心裏一股強烈的吸力出現,八先生的臉立刻變得扭曲起來。他的臉不是表情扭曲,而是真的在扭曲。就好像烈風掃過原本平靜的湖面一樣,立刻吹起來一層一層的褶子。
“卓先生猜的沒錯,就是這樣一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