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線
誰也不知道對方的底線在哪兒,所以都在試探。但毫無疑問的是方解占據着絕對的主動,長安城的這些官員們手裏沒有兵,他們對方解的試探是想知道方解的動作到底有多大,如果大到把所有人牽連進去,那麽他們也隻能拼個魚死網破。
魚死網破這四個字和兩敗俱傷從來都不是一個意思,魚死了就是死了,網破還能再補上。
而方解,是想看看這些朝臣們會不會因爲那些被抓的人而團結起來抵抗自己。其實即便方解有殺盡長安城裏這些兩面三刀之人的心思也不可能去實現,真把人殺絕了,那麽以後也真的舉步維艱。
靠百姓起家沒錯,但現在已經不是初起步的時候。
這是一個度,一個很難拿捏的度。
從底層百姓團結起來到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這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尤其是現在内憂外患,西邊有蒙元狼,東邊有黃毛虎,如果此時再把内部矛盾挑到不得不激化的地步,于黑旗軍的發展毫無用處。
官審官,隻是方解拿出來吓唬那些朝臣的噱頭而已。
從太極殿出來,方解回暢春園的路上。在馬車上方解和獨孤文秀,吳一道等人又商議了一路。有時候治理一個地方,比打下一場勝仗還要艱難的多。尤其是長安城,這裏是風暴的中心。
“主公……”
獨孤文秀看了方解一眼,猶豫了一下後試探着說道:“骁騎校這一次揚名,整個長安城再也不會有人不知道骁騎校的名号,對于今後治理長安城來說有大益處……不過,屬下覺着,是不是骁騎校的權勢太重了些?屬下不是懷疑其他,隻是擔心長此以往的話,骁騎校裏難免會有一種心浮氣躁的情況出現,就好像當年的大内侍衛處……”
接下來的話他沒有多說什麽,因爲他知道方解對骁騎校的重視,如果自己說的太深,怕是會招惹方解的反感。
“才進長安城,骁騎校确實需要立威。畢竟不久之後我就要離開長安,若想長安久治,就必須有一個強力的衙門鎮在那兒。人心從來易變,我在長安城,那些顯貴就服服帖帖的,我不再,難保不會再弄出什麽事兒來。我故意讓骁騎校狠辣的名聲傳出去,也是爲了以後我不在長安城的時候着想。不過……既然你覺得骁騎校權勢過于大了些,我讓他們以後節制些就是了。”
方解回答。
獨孤文秀點了點頭,沒繼續說下去這個話題。
吳一道看了獨孤文秀一眼,眼神裏閃過一絲擔憂。他眼神裏的東西一閃即逝,誰也沒有注意到。
等到了暢春園之後,獨孤文秀告辭回去整理朝事,吳一道則留下來跟着方解回到了荷池邊的那座木樓。這座木樓有一個似乎不怎麽吉祥的名字,叫做風雨樓。而長安城,現在正是一個風雨欲來的時候。
“侯爺在擔心什麽?”
方解忽然問了一句。
吳一道似乎是有些失神,聽方解問才回過神來:“果然還是瞞不住主公的眼睛,屬下隻是偶有所想……之前獨孤說骁騎校權勢過重,這話其實不無道理。但屬下擔心的不是這話,而是這話背後是否有什麽心思。”
“心思?”
方解問:“什麽心思?”
吳一道一邊走一邊說道:“這話本不當說,不管是獨孤還是陳孝儒,對主公都是忠心耿耿之人,我若是說了些什麽,傳出去難免落個挑撥離間的名聲。不過……屬下心裏還是有些不踏實。”
他沉吟了一會兒後繼續說道:“黑旗軍進展的太順了,事事皆順。從江南進兵以來,隻打了兩場比較硬的仗,一是拿下黎陰倉,二是強渡秦河……這之前之後都是順暢無比。正因爲如此,人心難免輕浮。尤其是進了長安城之後,不可否認的是人人都有一種從龍立功的心思……”
說完這話,他看了一眼方解的臉色,見方解沒有什麽變化繼續說道:“進了長安城後,黑旗軍中不少人都覺得大事已成,隻等着主公你分封了。而到了這個時候,難免會有所比較……我比誰的功勞大,誰比我的功勞大,我該得什麽封賞,他該得個什麽封賞,如果我不如别人怎麽辦?”
方解微微皺眉,他确實沒有想到這一層。
“之前……”
吳一道猶豫了一下後說道:“主公讓晏增率兵攻打靈門關,獨孤向主公進言說晏增乃是降将,不能重用。今日,他說骁騎校權柄過重,當分減……”
方解點了點頭:“我倒是忽略了這些,獨孤自跟了我之後一直我都很重用他,而他也确實很有才能,正如當初你對他的評語,有宰相之才。但是人到了一定高度之後往往就開始心思有些活動起來,開始想着有什麽威脅到了自己的。陳孝儒的骁騎校權勢确實太重,外查内查,而且直接向我負責不受别人節制。”
“這權勢一旦起來,黑旗軍外面的人自然懼怕,黑旗軍内裏的人何嘗不擔憂?”
方解輕輕歎了口氣:“獨孤的性子還好,還不至于做出什麽出格的事,該用還是要用的,以後若是再有這樣的舉動,我提醒他一下就是了。至于骁騎校……”
方解道:“現在需要骁騎校這樣一個衙門讓人害怕着,所以權勢不能減。”
吳一道點了點頭:“我也隻是胡亂猜測而已。”
……
……
骁騎校衙門
陳孝儒看了看桌子上那厚厚的一摞紙張,忍不住笑了笑:“主公想出來這法子就是管用,若是挨着個的審問,那些鐵嘴鋼牙的哪裏那麽容易就範。現在是其他官員揭發檢舉,什麽時候做過什麽事都再清楚不過,這些人就是嘴再硬也沒什麽法子。”
易沖道:“最主要的是,現在主公輕易的把矛盾轉移開了。主公用的是爲楊家皇族的人報仇的名義,除掉了這些官員。而檢舉揭發這些官員的,是另外的官員。那些被拿下的官員背後的家族,就算心懷憤恨,最恨的隻怕也不是主公,而是那些沒被抓起來的朝臣。”
陳孝儒哈哈大笑:“主公這是一石二鳥之計,既拿下了一批隐患,又讓剩下的人沒辦法團結起來,除了更大的隐患,妙極,妙極!”
坐在一邊的千戶白熙道:“現在咱們骁騎校的名聲,比原來大内侍衛處的還要響亮。那些大人物們,提到骁騎校三個字都會心裏發顫。”
千戶藍千手坐在最遠處,有刀子修建着指甲。他的綽号叫做千面千手魔,平日裏最重視的也是他這一張面皮和這一雙手。他對臉的在意,比女人更甚,那些有名鋪子裏的養膚的東西,他比誰都齊全。而這一雙手更爲注意,就如保護一件絕世珍寶一樣保護着。指甲總是修建的那麽整齊幹淨,指甲縫裏絕對不會有一絲泥垢。
“這都是好事,不過也有壞事。”
他看向陳孝儒說道:“我自幼跟着師父在演武院裏長大,人與人之間勾心鬥角的事看的太多了。就拿演武院裏那些個學生來說,想争前三争的頭破血流。今兒我給你下個絆子,明兒我給他挖個坑。尤其是前三的學生,有點實力跟他們競争的,誰都想取而代之。咱們骁騎校的名聲是響亮了,但也會讓不少人忌憚……就好像那排名前三的學生,隻怕少不了絆子少不了坑。”
陳孝儒沉默,然後搖了搖頭:“隻要主公信咱們,絆子不怕,坑也不怕。更何況,要想用絆子挖坑,還有誰比咱們更拿手?”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藍千手道:“更何況,咱們骁騎校幹的就是害人的事……所以,防人之心更不可無啊。”
他話才說完,外面有個骁騎校急匆匆過來在門口說道:“都統大人,主公急召你去暢春園。”
陳孝儒連忙起身,對其他人說道:“案子的事你們都操持起來,盡快結案。我先去暢春園,回來再聽進展。”
他出了骁騎校衙門,直奔暢春園。
到了風雨樓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發暗,陳孝儒進來的時候發現屋子裏桌子上已經擺好了飯菜。不奢侈也算不得精裝,兩碗粳米粥,兩副筷子,桌子上還放着幾樣小菜,隻有一樣肉食。
“坐下一起吃。”
方解指了指凳子,然後擺了擺手示意屋子裏伺候着的人全都出去。
陳孝儒欠着身子在凳子上坐下來,手放在膝蓋上,等着方解說話。
“别裝的那麽拘謹。”
方解看了他一眼道:“等你吃飽了之後,我還有事吩咐你做。”
陳孝儒連忙應了一聲,陪着方解吃飯。
“今兒早朝下來之後,閑來無事翻了翻前朝的史冊……”
方解一邊吃一邊漫不經心的說道:“恰好看到大鄭建國,新皇登基的那一段,心裏頗爲感慨。”
若是旁人,一定以爲方解是想着做皇帝呢。但陳孝儒何等的心思,立刻就想到了别的地方。他之所以能被方解重用起來管着骁騎校,正是因爲他心思夠細也夠靈動。他想到大鄭剛剛立國那會兒,群臣争功,如狗咬狗一樣,格外的狼狽。
一想到這個,他哪裏還有心思吃飯,連忙站起來垂首道:“主公,是不是骁騎校裏有什麽人犯了錯?”
“沒”
方解搖了搖頭:“但……現在沒,不等于以後沒。我一直在擔心一件事,每每想到就有些不安甯。我讓你治骁騎校,監察百官民情,骁騎校的權限我已經給到了最大,這是因爲我知道你的品性爲人。可是,骁騎校監察别人,如果骁騎校有人犯了錯怎麽辦?”
陳孝儒更加惶恐起來,猛的想起來之前藍千手說的那些話,心裏緊的厲害,連呼吸都變得不穩定起來。
“不用害怕,我對你沒有懷疑過什麽。但有些事,必須想在前面。這次叫你來,是想讓你兼一個差事。”
方解看了陳孝儒一眼:“從明兒起,你挑選最底細精銳的人手,組建另外一個衙門,這衙門不是明面上的。你親自來抓,親自來管,這些人還是骁騎校的人,但他們有個見不得光的職責……督查骁騎校。”
陳孝儒心裏狠狠的松了口氣,臉上也恢複了一些血色。
“主公放心,屬下立刻着手去辦。”
“骁騎校權勢太大,難免會有人巴結。”
方解道:“進了長安城,人心易動。那些想買通骁騎校的大有人在,你本身就是他們最大的目标。我信得過你,所以讓你辦這件事。”
“喏”
陳孝儒重重的點了點頭:“屬下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