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解進長安城的第一天,在太極殿裏那些戰戰兢兢候着的朝臣們并沒有看到方解的影子。這些穿戴整齊的大員們在城門口沒接着方解,以爲這位不知道能統治長安城多久的新主子迫不及待的進宮了,等到他們上了馬車趕到太極宮裏,發現方解也不在。等到最後,隻等來了大隋長公主楊沁顔。
方解這個态度,讓朝臣們全都迷茫了。
鎮國公是個什麽意思?
按照道理,入主長安城的第一天,方解作爲黑旗軍真正的主人肯定要和朝臣們見面,然後說一些暖人心窩子的話,回憶一下過去在長安城的歲月和朝臣們拉近些距離,再展望一下未來給朝臣們希望。
這才是正确的程序不是嗎。
可朝臣們發現,這位長安城的新主人和以前的主人都不一樣。所以朝臣難免在私底下議論,有人說他張狂放肆,有人說他故弄玄虛。當然,也有人說他清心寡欲,說這話的人被其他人的吐沫星子噴了一臉。
清心寡欲?
清心寡欲會帶着一支百戰雄師入京?
朝臣們紛紛猜測方解去了哪兒,方解卻在演武院裏和已經白發蒼蒼的老院長下了三局臭棋,引的周院長一陣搖頭歎息。周院長就算不是演武院真真正正背後做主的那個,可這麽多年來親手培養出來的将才之多足以令人尊敬。但他還是看不懂方解,因爲方解完全沒有按照周院長以爲的正确道路行走,可方解偏偏還成功了。
這本就是一件令人費解的事,普天之下也不知道有多人顯貴私底下都在感歎唏噓,怎麽就被方解占盡了優勢?
方解走的和之前入主長安城的那幾位完全不一樣,那幾位皆是世家出身,争天下靠的是背後一部分世家聯盟的支持,出錢出力出物資。等到明面上的這位登基稱帝,他們這些背後的人自然也要分一杯羹。
但方解背後除了一個貨通天下行之外,還能找出誰的支持?
讓那些世家豪門郁悶氣憤的正在于此,按照道理不管是誰最終走到這一步,他們都能從中得利。因爲世家中的資源很深厚,他們從不會将賭注押在一個人身上。可這次,他們眼睜睜的看着那麽香噴噴的一盆肉羹已經熟了,他們圍了一圈準備分享,卻發現長安城的新主人根本沒有給他們預備飯碗。
這确實令人憋屈啊。
大人物們有大人物的憋悶,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憋悶。大人物在費盡心思的揣摩方解的心思,小人物們則擔憂自己的仕途前程是否就這樣走到了盡頭。尤其是前兩天那個叫廖生的骁騎校千戶将大理寺,刑部,長安府的人召集起來說的那番話,讓這些平日裏控制着長安城底層的差役們全都沒了方向感。
長安府衙門
從太極殿裏出來之後,大理寺卿段淳,刑部尚書婁孔宇,刑部侍郎吳昊,長安府府丞裴達之互相看了看随即明白對方的心思,不約而同的在長安府的府衙裏會面。
“這個姓方的也太嚣張了些。”
刑部侍郎吳昊嘴巴都快氣歪了:“他真以爲自己是個人物了,要不是咱們願意打開城門請他進來,此刻他還在長安城外面望牆興歎呢!就好像高開泰一樣,空有數十萬大軍就是拿咱們長安城沒有辦法。”
“這個人行事确實有些出人意料,不過在沒有弄清楚這個人到底什麽脾性之前,咱們還是踏實些的好。”
裴達之撫着胡須說道:“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就等着咱們自己犯錯。隻要被他抓到把柄,他必然就會重重的下手。前天那個叫廖生的骁騎校沒有知會你我,直接将咱們手下的捕快差役全都召了去,明明擺出來的就是一副打狗不看主人的場面。”
“這麽忍着也不行。”
大理寺卿段淳道:“長安城裏一口古井是的連點水波都沒有,他就會以爲自己鎮得住。本來他就輕視咱們,若是再不讓他知道咱們的本事,以後的路隻怕更不好走。依我看,不如讓長安城裏出點動靜,等那些嚣張跋扈的骁騎校收拾不了局面,咱們再出馬把事平下來,讓姓方的也知道咱們在長安城裏的分量。”
裴達之連連搖頭:“還是算了吧,靜觀其變方是上策。”
“你這人就是膽小怕事。”
刑部尚書婁孔宇道:“不說别家,隻說你們裴家,現在在朝廷裏還有幾人任職?要是再不想點法子出來,咱們被一塊掃地出門也不是沒有可能。姓方的才進長安城,正是任人唯親的時候,咱們若是再被他看輕了……”
他看向段淳:“再說,就算出什麽事也和咱們幾個無關,一些潑皮無賴鬧些小事,難不成還能牽連到朝廷裏幾個三四品的大員?”
“長安府在地面上熟,城中黑道上的那些人全都是看着你裴大人的臉色做事。你隻需讓你手下的捕頭劉忠使個眼色,那些潑皮機靈的很,自然知道怎麽做。骁騎校不是跋扈嗎,城裏到處都不安甯,他們有多少人手才夠用?”
裴達之沉默了好一會兒,最終歎了口氣:“随你們吧,反正這事我是不攙和。劉忠做了什麽,也和我無關。”
其他幾個人互相看了看,随即釋然大笑起來。
……
……
百裏長安城,要說太平無事,那真的隻是明面上的太平無事。自古以來,一直說的什麽京畿之地首善之區,不過是個噱頭罷了。京城裏混黑道的人絕不在少數,而且背後都有大人物撐腰。
自古以來,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比方說,京城裏有大商人打算做個什麽大買賣,牽扯到了一部分百姓。這個時候商人要做的,就是往長安府裏送分量夠足夠重的銀子。這些事自然官府不會出面,但官府下面有的是拿銀子做事的。
前些年天下還太平,大隋還鼎盛,大商人潘聳打算在城東一塊地皮上建個工坊,往長安府和工部送夠了銀子之後,開始着手拆除那塊地皮上的房子,他早就已經打探清楚,這地皮上有一個祠堂一個私塾,都牽扯不到什麽大人物。
潘聳手下的潑皮無賴要動祠堂私塾,百姓們自然不答應,告到了長安府。長安府把這事推到工部,百姓們想見工部的大老爺根本沒可能。于是矛盾爆發,百姓擋在祠堂前面就是不肯讓開,結果拎着木棒的幾百個潑皮沖過去,一陣亂打。
不遠處就有個長安府的捕快帶着幾十個幫閑弟子看着,根本就不管。這事發生的很快,結束的也很快。因爲曆代的大隋皇帝都不允許長安城裏出什麽亂子,甚至整個京畿道都被塑造成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法治之地。
絕不會出人命,但下手也不會輕。打傷了的百姓賠上一筆銀子,然後這事就被壓在長安府以下。
這樣的事,皇帝是不會知道的。
有句話叫做燈下黑,皇帝坐長安,但皇帝對長安城的黑暗處一點都看不見。
這些潑皮無賴仰仗着長安府活着,而長安府的捕頭就好像他們的祖宗一樣。這些人和正經的宗門不一樣,他們行事沒有什麽顧忌。當然,他們也不會像那些大人物們那樣去思考做什麽事有什麽後果,他們隻要有利可圖就夠了。這個世界上從來不缺這樣的人,以耍混爲性格以爲很牛-逼。
從黑旗軍入主長安城的第三天開始,長安城的治安就有些亂起來。都不是什麽大案子,但一起接着一起,一宗接着一宗。
骁騎校衙門就設在當初大内侍衛處衙門所在,接連不斷的事讓陳孝儒皺緊了眉頭。他知道這樣看起來微不足道的小事背後肯定有人指使,但這樣的事如果再報上去請方解指示怎麽處理,就顯得骁騎校太無能了些。
“長安府的衙役根本不去管,百姓們将案子報到府衙裏,府衙的人就往咱們骁騎校這推,現在衙門外面每天都有幾百個百姓鳴冤。”
易沖看了一眼陳孝儒的臉色:“這事,是不是得敲打敲打長安府了。”
陳孝儒冷冷笑了笑:“一群自以爲手段高明的腌臜東西,不過是想讓咱們難堪然後不得不用他們罷了。這事若是隻抓些潑皮無賴沒用,那些年輕人不懂得利害,狐假虎威而已。背後的人如果不挖出來,這事終究沒個頭。”
“背後也無非是那幾個人罷了,挖都不用挖。”
馬麗蓮道:“這些手段,我從小就聽了無數。”
“不過……”
黑澤道:“如果咱們骁騎校才進城,就拿幾個三四品的大員開刀,會不會影響太大了些?主公才進城,局面還是安穩些的好。”
“他們就是這樣以爲的。”
陳孝儒站起來,一邊踱步一邊說道:“主公不怕局面亂,那些人根本就選錯了方向。主公也不怕咱們骁騎校做大事,隻怕手下人無能。知道當初爲什麽大内侍衛處的一個百戶放出去,便是四品大員都要客客氣氣說話嗎?”
他笑了笑:“那是因爲大内侍衛處裏握着他們的命根子……分派人下去,就先拿那幾個執國法的家夥下手。他們背後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一件一件都給我查清楚。至于那些鬧事的潑皮,不抓……當場殺。”
他的眼神裏閃過一絲兇光:“長安城的水是很深,水最深的地方才有大魚。要是咱們拿不下幾條大魚,主公養咱們也沒用。去做事吧,不就是幾個三四品的官嗎,挖出來弄死,出什麽事我兜着就是了。”
“喏!”
幾個骁騎校千戶站起來抱拳。
“你們隻需記住一點,給主公做事,主公就不會向着外人。咱們骁騎校明裏暗裏的事都要做,黑手段……咱們比誰都黑。從今兒開始,我要讓長安城裏那些個混黑的也好,官場上的也好,黑心黑肺的家夥們,提到骁騎校這三個字就都老老實實的變成慫蛋!”
陳孝儒擺了擺手:“去做事,先把骁騎校的名聲亮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