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
木三伸了一個懶腰從床上坐起來,走到窗口推開窗子往外看了看。能看到遠處長安城的城牆,如山一眼矗立在那裏,好像已經有一萬年那麽久了。恰好有一片很白很厚重的雲從城牆外面飄過來,就好像一個巨人在扒着城牆邊往裏面看。
睡醒一覺之後,木三覺得今天開始往後都會是好日子。
“該做事了。”
他說。
院子裏有個很不搭調的秋千,秋千上坐着一個看起來已經年紀不小的男人悠然自得在那裏蕩着。正是秋千蕩起來的時候發出的吱呀吱呀的聲音把木三叫醒的,木三倒是沒覺得不高興,反而有些感激這個家夥讓自己早點醒來,能多享受一些這美好的一天。
“是啊……直到今天才算開始要做事了。”
木三問:“你爲什麽要在院子裏造一個秋千?”
那個男人飄着蕩着回答:“我小時候家裏很窮,從很小的時候我就不記得自己如别的孩子一樣玩耍了。别人家裏六七歲的孩子還會找娘親撒嬌,我已經在田裏和爹娘一起幹活兒。鄰居家有個和我一樣大的孩子,每天過的都無憂無慮。可能是兩家人對生活的态度不一樣,他家裏也不富裕,但他的爹娘從來不會剝奪孩子玩的時間。”
“那家院子裏就有一個秋千,是那個孩子的父親在閑暇時候做的。每天她從學堂回來,就坐在那秋千上蕩着看書,她讀書的聲音很好聽。而往往這個時候,我剛剛從田裏回來,還要去抱柴禾燒水。稍稍有空閑我就趴在牆頭上看她讀書,羨慕她爹娘甯願自己多苦些也讓孩子走不一樣的路。在我爹娘眼裏,當我可以提起一個空木桶的時候就能下地幹活了。”
木三愣了一下:“所以你現在是在彌補自己的童年缺憾?”
“不”
叫易沖的男人搖了搖頭:“我隻是在試試這個秋千做的結實不結實,因爲我婆娘喜歡蕩秋千。從小到大都喜歡玩這個,居然沒有厭煩。但你知道,她現在的體重可有點讓人擔心啊……”
木三愣了一下,指了指易沖:“莫非你妻子就是……”
“是的”
易沖從秋千上跳下來,笑的有些得意:“就是她,我家隔壁的那個讀書的小孩。當初我總是朝她做鬼臉,她總是罵我白癡。”
木三朝着易沖挑了挑大拇指,由衷的說了一聲佩服。
易沖一邊走過來一邊說道:“男人嘛,從小就應該有特别偉大的理想。”
木三問:“那你已經實現理想了,爲什麽還要拼?”
易沖道:“以前是她跟着我過嫁雞随雞嫁狗随狗的日子,那是她覺得再正常不過了。以後我得讓她過好日子,有多好?多好都不算最好。”
木三忽然覺得有些遺憾。
這種感情,他不會有吧。
……
……
這次木三要拜訪的是一個在長安城裏地位算不得很高的人,之所以選擇他恰恰是因爲他地位不是很高。但這個人是長安城裏某些大人物養着的一條狗,很多時候都不得不先搞定惡犬才能走進主人的宅子裏。
木三換了一身簇新的錦衣,身後的易沖則換上了一身曾經在長安城裏可以橫行的衣服……飛魚袍。他本是大内侍衛處的人,隻不過不是明面上的人。這身衣服他很早之前就有,沒有機會傳出來而已。
現在外面的人還不能随随便便進長安城,所以骁騎校的袍服還沒有送過來。易沖換上這身衣服的目的,是想告訴所有人他要開始一種新的生活了。
不隻是他,他手下的那些暗侍衛也全都換上了飛魚袍,一個個精神抖擻。木三和易沖肩并肩走在最前面,後面跟着二十四個飛魚袍,這個陣仗絕對算不上大,可是走在大街上就跟地震了一樣。
就連普通老百姓看到飛魚袍重現,都知道意義非凡。
這次要拜訪的,是兵部侍郎楊崇武,雖然姓楊,但和楊是皇族沒有一個銅錢的關系。他的兵部侍郎銜是小皇帝楊承乾在位的時候給的,不過他對小皇帝可沒有什麽感激之情。因爲小皇帝登基沒有多久楊堅就搶了權位,楊崇武對楊堅效忠的速度之快一直令人不齒。不過,這其中當然不僅僅是他個人的緣故。
當時鐵甲将軍專權,長安城裏很多人都想靠過去,但其一是因爲不清楚鐵甲将軍的态度,不敢貿然過去。其二是因爲畢竟還是楊家朝廷裏的官員,過早靠過去對名聲不好。所以這些人需要一個代表,到鐵甲将軍身邊來摸清楚情況。
楊崇武,就是這個人。
所以這個人在長安城裏的日子一直過的還算不錯,他是不少人的代言人,所以和韋木的接觸最多。那些大人物和韋木之間的事,都是他來互相傳話的。這些大人物當然也想殺韋木,但是在韋木死之前一秒鍾他們也會做着兩種打算。
門口迎客的小厮自然是認得木三的,畢竟木三現在是長安城最炙手可熱的那個。見木三帶着一隊飛魚袍過來,這早就已經熬成了人精的小厮立刻跟同伴使了個眼色,然後滿臉堆笑的過來。
“木爺”
小厮點頭哈腰的打着招呼:“小人我昨天夜裏做了個夢,夢見一顆大星掉在府裏,今兒一早就來了貴人,還真是應驗準了呢。”
木三笑了笑道:“墜一顆大星可是死人的征兆啊。”
小厮臉色一變,連忙轉了話題。
“楊崇武在不在?”
木三問。
這樣指名道姓的叫出來,那小厮心裏自然不舒服,就算傳聞小皇帝已經死了,傳聞那個鐵甲将軍也已經死了,可他家大人畢竟還是兵部侍郎,實打實的從三品大員。而這個木三傳聞中不過是個宮裏面逃出來的太監,這樣指名道姓的他有些不習慣。不過正因爲如此,這小厮的心裏也跟着緊了一下,似乎真的不是什麽好兆頭。
“大人不在府裏,一早上朝去了。”
小厮陪笑着回答。
“噢”
木三噢了一聲:“那我進府裏等他回來。”
小厮上前剛要阻攔,被後面一個飛魚袍一腳踹開:“還不開眼?!”
小厮吓的想喊,可是最終硬生生的忍住。
那隊飛魚袍臉上的兇光,讓他想起大内侍衛處曾經在長安城裏的風光。
……
……
還沒到中午,木三帶着一隊飛魚袍闖進兵部侍郎楊崇武家裏,将其從被窩裏揪出來然後就在院子裏砍了腦袋的事就傳遍了官場,那些楊崇武背後的主子一個個都變了臉色,急急忙忙的出了家門,到了這會,他們猜不透木三什麽意思,必須商議一下。
這些人選了一個叫鳳鳴軒的地方,是長安城裏數一數二的酒樓。被困這幾年,鳳鳴軒還照常營業就是這群大人物們在照應着。而事實上,鳳鳴軒背後的主子就是現在朝廷裏的納言裴元書。
裴家曆來都是大隋實力最大的家族之一,即便在大隋天佑皇帝楊易處死了黃門侍郎裴衍之後,裴家也沒有傷筋動骨。楊易可以殺裴衍,當時卻無法将整個裴家連根拔起,他不能給楊承乾的帝位搖晃的太厲害,殺裴衍,隻不過是爲了敲打一下裴家而已。
況且,就算把長安城裏姓裴的殺光,裴家也不至于倒下去。
雖然現在裴元書這個納言有些名不正言不順,可地位在那擺着,長安城裏一大批人都在看着他的臉色行事。
鳳鳴軒二樓
裴元書的臉色黑的好像炭一樣難看,楊崇武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雖然楊崇武背後不止他一個,但對他來說才真是他養的一條狗。現在木三動了楊崇武,顯而易見是要殺雞儆猴,這隻最大的猴子必然就是他。
“這會不會是城外鎮國公的意思?”
一個人皺着眉說道:“鎮國公進長安已經是勢在必行的事,他進來之前肯定要立威給咱們看看。所以得選一個有些地位卻不怎麽重要的人下手,這樣既敲打了咱們,也不會讓咱們太難受。”
“應該就是如此。”
另一人道:“那個穿鐵甲的掌權的時候,殺的可不止一個人。這些有機會掌權的人,哪個不是這種做派?”
“我總覺得不是這麽簡單。”
裴元書搖了搖頭:“如果是你們猜測的這樣,那倒是沒什麽,不過死了一個楊崇武而已,對咱們來說沒有影響。可萬一是在試探咱們的反應,接下來還要死人呢?”
“最可惡的是!”
坐在下邊的一個人咬牙切齒的說道:“一個從宮裏出來的不入流的小太監,居然敢帶人誅殺一位朝廷大員!這樣的事簡直聞所未聞,偏偏咱們還不能派人把他殺了,這口氣窩着,心裏真是不痛快。”
“聚的這麽齊全啊,看來楊崇武真是沒白殺。”
就在這時候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面推開,木三一臉笑意的站在門口看着這些大人物。在木三身後,冷着臉的羅蔚然就好像一尊殺神。門外,護衛們倒了一片,居然連個聲響都沒發出來。
木三笑着走進房間,在空位上坐下來:“我就說,挨着個的找諸位大人太麻煩,想讓你們湊起來一塊談也不容易,殺一個楊崇武大家就都湊起來了,果不其然啊……既然大人們都在,那咱們就談談證實吧。”
這個時候的木三,笑的好像一隻得道成精的狐狸。
裴元書看了一眼木三,又看了一眼羅蔚然。他伸出去想指着木三斥責幾句的手頹然的垂了下來,那麽無力。原來木三殺楊崇武根本就不是試探什麽,也不是立威,目标其實正是他們這些人。
而自己這個已經沉浮多年的老人,竟是被一個不入流的小太監玩了。
玩的那麽強勢徹底,自己一點反抗之力都沒有。
木三的手指敲打着桌子,很有節奏:“現在得正式介紹一下自己,大家好,我叫木三……鎮國公門下一小卒,跟諸位要一個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