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高開泰的糧草其實無需等到黎陰倉那邊的船隊過來,方解大營裏的糧食足夠撥付過去。既然已經談好,方解随即下令許孝恭帶着人将糧食送過去,同時讓項青牛将從一氣觀帶來的那三個老道人安排過去,又選了一些骁騎校中的精銳,裝扮成道人,跟着三個老道人一起去高開泰軍中。
方解回來之後随即升帳議事,各軍将領神色肅穆的站在兩邊。
方解掃了一下手下諸将,沉吟了一會兒後說道:“現在時局突變,我本欲取長安,但現在當務之急,是将蒙元人擋在外面。現在崔中振和陳搬山陳定南三個人的人馬再加上水師已經在河東道沂水一線布防,晏增帶兵攻打靈門關,那一路我還需有人率軍鎮守。”
他緩緩道:“蒙元人要打,高開泰既然讓開了往長安城的路,那長安城也要!”
“夏侯”
方解看了夏侯百川一眼吩咐道:“你依然爲大軍先鋒,待高開泰人馬開拔之後,随即進兵長安城。”
“喏!”
夏侯百川抱拳領命。
“劉恩靜”
聽到叫到自己,老将劉恩靜邁步出來抱拳垂首:“屬下在!”
他和許孝恭同時被方解救回來,但回來之後方解幾乎沒有用到他們兩個的時候,即便是用,也隻是一些不輕不重的事。上次方解本來是有意讓他和許孝恭率兵進軍西北,将那座鐵礦搶回來。但因爲後來發生的事,這次出兵也沒能成行。
方解率軍向北之後,其實他們兩個都一樣的激動。他們兩個都是曾經大隋的戰兵大将軍出身,骨子裏都透着一種對正統的偏執。他們當初之所以選擇留下,也因爲大隋長公主楊沁顔就在黑旗軍中。
現在方解要進兵長安,楊家又隻剩下楊沁顔這一個女人了。方解隻要進了長安城,就算他自己沒有坐上那張龍椅的心思隻怕也由不得他了。一直跟着他的那些老部下,會把龍袍披在他身上。
隻要方解坐穩了長安城,那麽他們兩個就依然是名正言順的大将軍。他們背後的家族勢力,也能重返朝堂。
“老将軍要辛苦些了。”
方解對劉恩靜說道:“你帶本部兵馬,駐守在靈門關以東,晏增守靈門關壓力很大,老将軍帶兵策應。隻要靈門關不失,蒙元人就進不了江北道。不管是蒙哥是要來京畿道還是要去西南擾我根基之地,靈門關都是他的必經之路。此則重大,還望老将軍莫要懈怠。”
“喏!”
劉恩靜重重的點了點頭。
“杜定北”
方解吩咐道:“我給你一萬人馬,在秦河一線駐守,以防有人擾亂靈門關背後。”
“喏!”
小将杜定北站出來抱拳領命。
“其他諸将”
方解大聲道:“整點軍備,随我進兵長安城。”
……
……
晚風将涼爽敷在每一個人的臉上,點滿了燈火的大營裏依然忙忙碌碌。士兵們正在連夜打點行裝整頓軍備,這次啓程之後的目标就是那座被人稱之爲天下第一的雄城長安了。一提到長安城,每一個人心裏其實都有些興奮激動。進長安意味着什麽,正是大家興奮的原因。
高高開泰已經放棄了長安城,其實相當于放棄了與方解争一争這天下。到了現在高開泰也已經心知肚明,自己目前和方解比拼幾乎沒有一分勝算。現在這樣也好,雙方都将注意力放在蒙元人身上,等到将外敵擊敗之後重頭再來。那個時候,如果運氣好的話高開泰未必沒有機會。
大隋長公主楊沁顔站在大帳外面,看着每一個從自己面前經過的人,看着他們臉上的興奮表情。這興奮激動,似乎和她沒有任何關系。要回長安城了,也許隻有對她來說才是回家。而對于黑旗軍的所有人來說,是去安家的。
這種感覺,并不好。
楊沁顔擡起頭看着夜空中那一片繁星,仔細認真的尋找着守護自己的那一顆。小時候她的父親告訴她,這世間無論貧窮富有身份高低,每一個人在天上都有一顆屬于自己的本命星。可是誰也不知道,那一顆是屬于自己的。
她忽然心裏一動,看向正東方。
在正東的夜空裏有一顆星很特别,被人稱之爲紫微星。據說那顆星星和皇帝有着很密切的關系,也代表着一個王朝的興衰。
那顆星。
特别的亮。
楊沁顔一怔,忽然心裏覺得有些發苦。大隋現在這個樣子,她的父親,大隋天佑皇帝已經去世了,她的弟弟也已經去世了,按照道理那顆星星不是應該灰暗陰沉的嗎?爲什麽如此光華奪目?
正在她心裏驚異的時候,恰好看到遠處方解走了過去,身後一衆将領衆星捧月一樣跟在他身後,她忽然有些害怕,害怕方解走路時候的那種氣勢。
“好久不見”
就在這時候,忽然有人跟她說話。
楊沁顔猛的一轉身,随即看到了一雙如白玉一般的眸子正看着自己。在這樣的夜裏,這樣一雙眼睛足以令人恐懼。而這個人悄無聲息的出現,就好像一隻飄蕩在人間的鬼魂。當楊沁顔想起這雙眼睛的主人的時候,心裏終于踏實下來。
她對這雙眼睛其實并不陌生,從長安城裏逃出來的一路上,這雙眼睛一直陪伴在她身邊。
那個叫丘餘的演武院女教授。
“您好”
楊沁顔微微颔首:“實在沒有想到還能再見到您,所以剛才有些失禮了。”
依然習慣了穿着一身演武院教授服飾的丘餘似乎沒有任何改變,依然是看不出來年紀的面容,依然是有一種淡淡的卻讓人過目難忘的美感。雖然她的相貌說不上美,但她身上那種氣質卻那麽特别。
“我本也以爲和殿下沒有相見的機會……這次方解遇到了一些麻煩,所以着人将我找來。雖然我不願意再涉江湖事天下事,可這件事和演武院有關,不能不來。”
丘餘看了楊沁顔一眼,那雙眼睛似乎一直看到了楊沁顔心裏。
“殿下,有些事不能釋懷,就無需強迫自己。”
丘餘站在楊沁顔身邊負手而立:“如果我是殿下你,也不會讓自己當做什麽都沒經曆過,那有多難我也知道。所以何必強迫自己裝作去已經不在意?在意就是在意,自己的心情隻有自己了解。不過……在意不代表能改變什麽,想想二百多年前鄭國的那位亡國公主吧,也許你就能明白自己如何選擇。”
丘餘提到的那位鄭國公主,在大隋滅鄭之後一直不能釋懷,竟是一夜白發,沒多久就蒼老的如同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可是她卻活了很久,大隋的太祖皇帝楊堅保留了她公主的封号,将其安置在長安城裏。所以那條大街上的人,每天都會看到一個瘋瘋癫癫的老太太,逢人就說自己的悲慘。
楊沁顔愣了一下,忽然心裏有些害怕。
她怕自己成爲那樣的人,她知道丘餘是個博學之人,最主要的是她也是女人,所以楊沁顔想向她請教自己該如何去做。可是轉身去看的時候,丘餘已經消失無蹤,就好像她從來都沒有出現過一樣。
……
……
“見過先生”
方解雙手抱拳然後深深的施了一禮。
丘餘沒有扶他安然受了,然後笑了笑說道:“以前你給我這般施禮的時候沒覺得如何,現在你已經如此身份再給我行這樣的大禮……我倒是覺得有些得意了,要不要再來一次?”
方解忍不住笑了起來,丘餘先生還是原來的丘餘先生。看到她,方解就想起來她爲了自己闖進演武院周院長的房間,然後砸爛了周院長的桌子。整個演武院裏,好像隻有她才能幹的出來。
“先生這陣子過的還好?”
方解遞過去一杯熱茶。
“好,每日雞鳴長啼則起,月上梢頭則睡。除了看書寫字沒有什麽可惦記的事,所以胃口也極好,所以又胖了些……”
說到體重的時候,不管是什麽樣的女人……也許都是一樣的。就連丘餘這樣仿似不食人間煙火的女人,也一樣不能免俗。
方解這次沒敢笑,因爲他很清楚笑一個女人的體重有多危險。
“出了什麽事?”
丘餘問。
方解坐下來,整理了一下思緒後問:“之前已經問過言卿教授,但他在演武院的時候不曾注意過。也問過謝扶搖,他和我一起進的演武院所以更是不熟悉……先生可曾認得演武院食堂裏有個叫談清歌的年輕人?是個不愛說話的沉默性子,如果他不說話,就算站在不遠處也不會引起别人的主意。”
丘餘皺着眉想了想一會兒,然後看向方解:“好像有,又好像沒有。”
方解一怔:“先生也記不清楚?”
丘餘又仔細回想了一下,似乎記憶中好像食堂裏是有這樣一個年輕人存在。可是讓她去想那年輕人的樣貌特點,什麽都想不起來,所以又不能确定到底這個人存在還是不存在。年輕人,不愛說話,很沉悶,相貌也沒什麽特點,在食堂幫忙做工……丘餘驟然發現,即便是演武院食堂裏沒有一個這樣的人,自己隻怕也會覺得有些熟悉感。
因爲這樣的人……就存在于腦海裏。
“如果真的有這樣一個人,他很懂得人們的心理。”
丘餘歎了口氣道:“就好像當初你在演武院的時候,一個課堂裏的學生你都覺得自己很熟悉,可是現在回憶起來,總是會有一些人你明明覺得自己記得,就是想不起來他們的面容甚至名字。但你不能否認他們存在過,因爲他們太不起眼了。”
“如果這個談清歌是故意以這樣一個樣貌方式存在,說明這個人的心機很深。”
方解搖了搖頭:“他是什麽樣的人已經不重要,因爲他已經死了。我之所以問起來,是因爲當初談清歌身上帶着一塊月影堂的玉佩。而且他還和萬老爺子有過接觸,他的劍法是萬老爺子傳授的,他在食堂的那個師父似乎也不是什麽凡夫俗子……如果當初月影堂把勢力已經滲透進了演武院,爲什麽萬老爺子一直沒有去管?”
聽方解說完,丘餘看了方解一眼,眼神裏也是一樣的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