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突然出現的情況讓方解心裏實在安靜不下來,雖然連着下了三道軍令,可是方解又不是神,他不知道西北那邊具體什麽情況。陳定南派人從西北送來的消息最少也是一個月之前的,一個月之後的今天陳定南是否已經和蒙元人開戰,方解無從得知。
下令大船全速前進,在永安渠轉道向北。
方解将地圖在桌案上展開,手指在西北各城各道上都會停留一下。
“如果蒙元人真的是百萬大軍入關,所攜帶的牛羊必然是一個極爲龐大的數字。蒙元人缺少糧食,以牛羊爲食,入關之後他們又不能如在草原上那樣鋪開大軍行進,所以速度比起輕裝簡行的步兵還要慢些,這是唯一的利好消息了。”
他略微沉吟了一下:“從狼乳山入關,過樊固向東,再走一百幾十裏就是沭陽郡,那裏多山路,這條路蒙元人就要走上一陣子。蒙哥必然知道大隋西北疲敝,找不到糧食補給,所以攜帶的牛羊最起碼要足夠支撐他的大軍吃上兩三個月的。陳定南得到消息的時候狼騎入關還沒有多久,他立刻派人過來給我報信,雖然用的是骁騎校的聯絡方式,但河西道,河東道這些地方沒有咱們骁騎校的聯絡點,不能用信鴿……”
随船跟來的骁騎校千戶黑澤道:“主公,雖然沒有咱們骁騎校的聯絡點,但河西道,河東道有貨通天下行的分行,消息應該是走的這些路線,比人快馬趕過來要快上不少。”
方解點了點頭:“所以,按照時間上來推測……蒙哥的大軍現在應該才剛剛出了山東道,他們隊伍太龐大,牛羊行進的速度又慢,沭陽郡就要走上最少二十天。現在應該還沒到河西道,軍令送過去應該還來得及。”
黑澤道:“陳将軍沒有主公的将領,應該也不會貿然開戰的。”
方解的眉頭微微皺着,沒有回答。
因爲他了解陳定南的個性,陳定南是個直接銳利的人,對外敵又是格外的憎恨,所以他未必不會主動攔在蒙元大軍前面。現在方解最擔心的不是陳定南的指揮能力,而是陳定南所部一大半是從雲南道那邊急調回來的,走了那麽遠的路,從西南到西北,士兵們的體力消耗極大,士氣疲倦,這樣的情況下貿然和蒙元人開戰絕不是什麽好事。
“京畿道大營的援兵就算即刻出發趕往西北,崔中振要調集糧草物資,再加上步卒居多,趕到河東道最少也要走一個半月以上。”
方解搖了搖頭:“戰局瞬息萬變……”
黑澤勸慰道:“主公也不必太憂心了,陳将軍在雲南道的時候就能獨當一面,那般惡劣複雜的地形人情都能控制的住,現在西北的局面比起雲南道那邊要簡單不少。現在陳将軍要面對的隻是戰或者不戰,領兵這麽久,他會考慮清楚的。”
方解嗯了一聲,轉頭看向謝扶搖:“我想請你和言卿先生趕去西北。”
謝扶搖點了點頭:“好”
他又看向言卿:“先生才到,又要請您遠行,路途漫長勞頓,你多辛苦了。”
言卿笑了笑道:“莫要以爲我年紀大了就比不過扶搖,比腳程,他未必勝得過我。既然是蒙元的大汗禦駕親征,身邊必然少不了高手相随。我們還是盡快趕過去的好,萬一兩軍已經交鋒,蒙哥未必不會派高手刺殺陳定南。”
“謝謝先生”
方解抱拳一禮。
不管他現在地位如何,他是演武院弟子出身的事不能改變。況且在演武院的時候,言卿對他頗爲照顧。方解對他的敬意也不是刻意裝出來的,當初在演武院的時候,若沒有言卿和另一位更加照顧他的教授丘餘,隻怕方解的日子過的要更辛苦些。
“先生到了西北之後,告訴陳定南不要輕易出擊,如果早些知道這消息就好了。最好的狙擊蒙元大軍的地方是山東道,那裏地形險惡,隻一個樊固城就能擋住狼騎一陣子。沭陽郡那邊多山地險關,都是易守難攻之處。可是現在狼騎隻怕已經快要走過山東道了,山南道是個倒三角形狀,夾在山東道和河西道之間的地帶并不是很寬,狼騎就算行軍緩慢,最多二十幾天也就過去了。”
“河西道地勢太平,一馬平川……”
方解道:“那是最不适合和狼騎野戰的地方,若是兵力多于敵人或是相當,哪怕士氣更好些,也能結陣阻擋。但狼騎的數量是陳定南所部的七八倍,就算結陣也沒有意義,蒙哥完全可以靠數量上的優勢輕而易舉的完成合圍,一旦被狼騎困住,步兵的境況就艱難了。”
“所以,與其在最不利的地方禦敵,不如放棄西北,将兵力布置在沂水以東。狼騎沒有舟船,想要渡河隻能搭建浮橋。段争水師現在就在永安渠成縣一帶,走水路的話最快,不超過二十五天就能和陳定南彙合。到時候在沂水東岸布防,再加上水師協助,蒙元人想過河沒那麽容易。”
言卿點了點頭:“我都記下了,你且安心,我們兩個趕去西北,速度比水師還要快。”
兩個人輕裝簡行,速度肯定要比大軍行進快的多。
方解抱拳再次一禮:“有勞先生了。”
……
……
西北
樊固
這是一個很寬闊的地方,點了不少燭火驅趕走了一部分黑暗,但因爲太大太空曠,所以這裏還是顯得有些陰森恐怖。随處可見斷裂倒地的柱子,裏面露出很粗的鋼筋。地上的灰塵厚的能把腳陷進去,那感覺就好像踩在一層積雪上。
頭發枯黃面容有些醜陋的少年蹲在地上,看着一具隻剩下痕迹的屍體。骨骼都已經變成了塵土,隻是地上依稀還能看出來這個人臨死前是一種什麽姿勢。
“師尊,這些人死了多久?”
“不知道”
九先生搖了搖頭:“也許幾千年,也許幾萬年。”
“幾萬年!”
少年被吓了一跳,轉頭看向其他地方:“這樣深的地下,是什麽殺死了他們?饑餓?還是有人找到這裏屠殺了他們?”
“不知道”
九先生再次搖了搖頭。
對于這裏,即便是他已經生活過很久依然還是不能理解。如果不是機緣巧合下他發現了這裏,也不知道這個地方還要塵封多久。當初他來樊固的時候,那個叫蘇屠狗的憨厚男人和他叫杜紅線的嬌媚妻子還沒有來,那個時候他還是個很小的孩子。
他依稀還記得自己的父母是從遠處帶着他過來的,具體是從什麽地方來早已經無迹可尋。他甚至不記得,當初父母爲什麽要帶着自己來這樣一個苦寒偏僻的地方。他自己曾經推測過無數次,最合理的解釋就是,也許他有什麽親人在樊固邊軍中任職,父母是帶着他來投靠的。
然後他的父母死于一種可怕的疾病,他記得父母開始的時候是發熱後來就是全身潰爛,他被父母趕走,那是因爲他們害怕自己的孩子也被傳染。父母死在什麽地方,他不知道。
因爲他的父母,根本就沒有走到樊固。
他獨自一個人繼續行程,要避開各種猛獸。要知道饑餓的西北狼,甚至敢蹿進村子裏行兇。他現在覺得最值得慶幸的,就是自己居然在那麽小的時候能活下來。再後來,他在一片林子裏生吃一隻野鼠的時候,被一個路過的修行者看到。
然後他被帶走,進了樊固城。
他們進樊固的那天,他覺得自己就好像一頭幼小的野獸走進了人群裏一樣,恐懼布滿了他的心,讓他全身上下的肌肉都繃得那麽緊。
當時這個鋪子還空着,沒有人阻住。那個男人帶着他住在樊固城裏,傳授給他修爲,告訴他,他們的宗門叫做月影堂,曾經是中原最強大的宗門,統治整個江湖。後來月影堂被一個叫萬星辰的人擊敗了,然後月影堂就不得不選擇離開。離開最繁華的中原,還活着的弟子們遠走他鄉,選擇最偏僻的地方隐居。
但是每隔幾年,他們都要從各地去長安城聚集,爲了祭奠當初死去的先人,也爲了籌備商議月影堂東山再起。據說,月影堂的弟子這樣已經有很多年了,卻一直沒能重現月影堂的輝煌。
九先生那個時候很小,不修行的時候他開始重新認識世界,他喜歡坐在街口,看人來人往。但是因爲他真的很不起眼,所以即便人們看到他也不會注意他。一直到他十幾歲的時候,他的修爲早已經超過了那個教授他的修行者。
那年,他的師父打算帶他去長安城參加月影堂的重要聚會,因爲他的修爲已經很強,所以他師父準備讓他去挑戰天君。可他覺得自己還不夠強,而且他覺得挑戰大天君毫無意義。在他看來,要做就做九天君。
他和他師父經常爲了這件事争吵,爲此經常幾天誰也不理誰。
再後來,有一天他如往常一樣坐在街口看人來人往的時候,看到了很奇怪的三個人進了樊固。一個穿着髒兮兮皮襖的枯瘦男人,形容猥瑣。一個穿大紅色長裙的絕美女子,妖豔多姿。這樣兩個人在一起本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但最奇怪的是……那個女人手裏還領着一個少年,很漂亮的一個少年。
看起來,他比自己還要小上那麽幾歲。不過因爲他生的太漂亮,行人都忍不住側目多看他幾眼。當然,這也因爲帶着他的人更惹眼。
九先生也一直注視着那個少年,覺得自己和他相比真是差的太遠了。雖然自己不醜,但那個少年顯然更招人喜歡。
似乎是感覺到了他的視線,那個漂亮的少年也看向他,然後朝着他伸了一下中指,到現在九先生也不明白那是什麽意思。
“真應該當時問問他,那是什麽意思……”
陷在記憶裏的九先生喃喃了一句,少年轉過頭問:“師父你在說什麽?”
九先生微微一怔,然後自嘲的笑了笑:“沒什麽,隻是想到了這城裏的一位故人,一段往事。”
“師父,你是怎麽發現這裏的?”
少年問。
九先生找了個地方坐下來,掃視着這個地方。這裏很大,他那幾年一直在這裏生活,所以他知道這裏比起地面上的樊固城隻怕還要大上不少。這就好像是一座龐大的地宮,卻不知道興建于什麽年代。
“那天……我差點死去……”
他說。
眼神有些飄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