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陰城
随着精步營的加入城牆上的戰局逐漸明朗起來,雖然晏增的親兵營也撲了上去,可是在那些單打獨鬥本就擅長又經過了很長時間配合訓練的精步營士兵面前,他們的戰力還是稍顯遜色了些。
如果說這些江湖客在沒加入黑旗軍之前都是一匹獨狼,那麽黑旗軍則把他們彙集成了狼群。
也許很少有人見過草原上狼群狩獵的場面,如果見過,一定會終生難忘。那是一種最原始的暴戾血腥,一種似乎無止境的貪婪。那種厮殺,比用刀子砍用長槍刺更加的直接更加的慘烈。
精步營的士兵們,就是一群把手裏兵器化作了狼牙的狼。他們學會了配合,但還保持着江湖客殺人的手法。這樣一群人,哪怕面對的是晏增的親兵也如狼群撲入羊群一樣,勢不可擋。
晏增知道這一戰兇多吉少,所以一開始就下令用沙袋封堵了城門。城門洞有十幾米長,堆積滿了石頭和沙袋,炮火再兇猛也極難轟開。他防備的是黑旗軍的攻城錘,也有效的防住了黑旗軍的火炮。
但
這世上沒有真正完美無缺的東西。
哪怕是長安城也有弱點,隻不過這弱點不在長安城本身上。
黑旗軍逐步占領了城牆,開始往城門方向沖擊。兩面受敵的守軍開始有些慌亂起來,以至于越來越多的黑旗軍從正面順着雲梯攀爬了上去。當大型的攻城器械上來之後,黎陰城的攻防戰似乎到了該結束的時候。
攻城車,這種巨大的移動器械不具備沖擊城牆的能力,但是可以讓進攻一方的弓箭手和城牆上的守軍弓箭手等高,居高臨下的優勢喪失之後,守軍的陣型開始無法保持。黎陰城裏有至少兩萬守軍,可是城牆隻有那麽寬那麽長,兩萬人不可能一字排開。
“讓輔兵上去,把城門掏開!”
夏侯百川大聲下令。
在盾牌手的保護下,輕裝上陣的輔兵快速的奔跑到了城門外面。厚重的城門早已經被炮火轟碎,裏面的石塊和沙袋也被掏空一段。輔兵在沖過來的時候損失最大,到了城牆下面之後反而傷亡小了不少。
但和守軍面臨的問題相同,城門洞隻有那麽大,根本容不下太多人,所以清理城門的速度并不快。
随着城牆的失守,守軍比逼着往城牆退,從進攻開始到現在已經超過了兩個時辰,雙方損失的兵力之巨都超出雙方主将的預計。晏增沒有想到黑旗軍竟然如此精銳,夏侯百川也沒有料到守軍如此頑強。
城牆被奪下來并不意味着黎陰城的戰事差不多結束,而是更慘烈厮殺的開始。守軍開始一條街道一條街道的和黑旗軍争奪,每一條街道上都鋪滿了屍體。到了城内,守軍兵力可以展開,而且地形更加熟悉,所以一開始攻進城内的黑旗軍處于絕對的下風,很久都沒能往前挺進哪怕一步。
“城門掏開了!”
随着輔兵那邊傳來一陣歡呼,夏侯百川終于可以松一口氣了:“安德魯,讓你的火器營往前頂!”
早就已經按耐不住的安德魯大聲答應,然後親自帶着火槍營從城門裏沖了進去。随着火槍營的加入,黑旗軍逐漸将優勢奪了過來。如果沒有火器營在,這本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戰争。黑旗軍攻擊的時候,損失隻怕比現在要大的多!
而晏增,未必會丢掉城牆的控制權。
随着黑旗軍大隊人馬的湧入,黎陰城進入了巷戰。
……
……
落日很紅
特别的紅
卻沒有黎陰城裏的顔色紅,随便一條街道上的顔色都比落日要重。如果說落日的顔色是紅筆淡抹,那麽街道上的紅色就是潑墨之烈。血水往低窪處流,很快就形成了一個一個小小的血窪。
戰靴踩在青石闆的路面上的聲音就如同踩在泥濘裏一樣,每一腳落下再擡起,都會把血水帶起來。火器營進入黎陰城之後守軍的潰敗開始加速,當黑旗軍的輕騎兵闖進來之後,激烈的巷戰也等于宣告結束。
太陽落山之前,黑旗軍終于将這座孤城攻破。
有火器營的巨大優勢,黑旗軍這一仗依然打的很艱難。
方解沒有插手夏侯百川的指揮,他隻是派人告訴夏侯百川一句話,城中持兵器者殺無赦。這是一種威懾,對人心的威懾。再精銳的軍隊中也會有人更怕死些,也會有人心理上崩潰的更快些。而當有一個人丢下武器之後,瘟疫随即蔓延。
“傳令下去,所有被俘或者投降的守軍士兵,一律不得大罵侮辱,負隅頑抗的人,給一個痛快。”
方解緩步走進黎陰城的時候,太陽的光線已經把城牆的影子拉到了一天當中最長的時候,用不了多久太陽就會落山,黑夜即将來臨。
“騎兵不要追殺敵人,盡快占領糧倉。”
方解道路兩側的屍體,忍不住微微歎了口氣。這次的進攻确實損失超出了預計,至少有一千五百名黑旗軍士兵死在這裏,大部分都是死在白刃戰中。火器營進城之後,黑旗軍的損失基本上就漸緩下來。
“守将晏增在哪兒?”
方解問。
“剛才夏侯将軍派人回來禀報,說晏增帶着殘餘守軍已經被圍在将軍府那邊了。晏增本來是要帶着人往山坡糧倉那邊退,被咱們的輕騎抄了後路。如果騎兵再慢些,隻怕守軍就會退守糧倉了。”
“奇怪的是,晏增沒有燒糧。”
陳孝儒道。
方解點了點頭:“他在給自己留後路,留一個不死的理由。如果他燒了糧食,他很清楚戰敗之後必死無疑。”
陳孝儒這才恍然,心裏忽然有些别扭。
晏增可以爲自己留後路,可是城牆上那些守軍從一開始就沒了後路。
“盡快安置好傷兵。”
方解吩咐完之後就沒有再說話,騎上戰馬往晏增将軍府那邊過去。
夏侯百川帶着人馬正在圍攻守軍最後的堡壘,這座将軍府也是守軍最後的尊嚴所在。火炮還沒有運上來,所以破門并不容易。随着晏增退守将軍們的都是他的親信人馬,城内的大部分守軍被包圍之後最終還是選擇了投降。
大約有一千六七百守軍困守在這裏,他們其實每個人都很清楚,再打下去,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但大将軍晏增手裏還握着刀子,他們就沒有理由退卻。
“投降吧!”
黑旗軍的士兵們在大聲喊着:“鎮國公軍令,城破之後,凡丢下兵器者一律不得侮辱殺害。凡持兵器者,一律格殺勿論!你們也有家人親眷,你們的父母妻兒還在等着你們回家!何必再做無謂的掙紮,這樣死難道不是有些不值嗎?”
喊話的士兵嗓子已經有些沙啞,倒是顯得規勸的語氣更真誠了些。
“我要見鎮國公!”
将軍府裏傳出來一個聲音,很清晰。
……
……
“東疆晏家多出将才,我以前就早有耳聞,今日更加确信了。”
方解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男人,大概在三十五六歲,那兩道劍眉看起來依然帶着淩冽的殺氣,還有尚未褪去的勇氣。
“你要見我,我來了。”
方解坐下來,就在将軍府門口的石獅子基座上。
“既然鎮國公來了,那我也不再說什麽廢話。我手下雖然還能戰者已經沒有多少人,但我可以确定剩下的人都願意和我一同赴死。即便……即便鎮國公你手裏有那麽犀利強大的武器,我手下這些人也會拼死一個是一個。我之所以要見鎮國公,是因爲我不想那些和我最親近的士兵們全都慘死。”
“放下兵器的,一個都不會死。”
方解道。
“一個都不會死?我呢?”
晏增問了一句。
“你?”
方解沉默了一會兒後回答:“我軍令已經很清楚,凡放下兵器者,皆不殺。”
“先謝謝鎮國公了,我也早就耳聞鎮國公言出必行,尤其是在戰場上,說什麽就做到什麽。這一點我不懷疑,因爲我相信鎮國公能走到今天這一步靠的絕不是出爾反爾。若是你今天這樣做了,那麽高開泰大将軍麾下的數十萬兒郎,不會再有一個人投降。”
“謝謝”
方解語氣很輕的說道:“但你忘了,我允你們投降,你們才能投降。高開泰手裏有幾十萬人不假,但如你麾下人馬這樣善戰的,不超過三成。我隻需殺了你們這三成中的一成,那麽剩下那幾十萬人馬就會很快投降或是逃走。”
“我想知道,如果我沒有投降的話,府裏的一千六七百名士兵,鎮國公會把他們全都是殺掉嗎?”
“會”
方解點了點頭:“令出,則必行。”
“我沒有别的話好說了,隻要鎮國公答應了我的請求不要難爲我手下的人,他們也不會鬧事。因爲他們是軍人,有他們自己最起碼的驕傲。”
“最後一件事,我想問鎮國公。我知道你去過東疆見過沐廣陵,可曾見過一個叫晏曆的人?”
晏增問。
“見過”
方解嗯了一聲:“他性子裏的那種固執和勇氣,似乎比你還要強。”
“還是比我強?”
晏增忍不住冷笑:“他比我強在何處?”
“他死了。”
方解緩緩道:“也許你不知道東疆的事,我來告訴你,東疆如今正面臨外敵入侵,那是一個異常強大的敵人,來自大海的另一端。也許有百萬大軍已經登陸東疆,你剛才說的火器,就是他們的武器。不同于我黑旗軍,那些外敵的士兵全部都是火槍手。”
“死……死了?!”
晏增明顯愣了一下:“怎麽死的?”
“戰死”
方解回答:“困守孤島,力戰而亡。”
“被外敵殺了……晏曆,原來你的擔當一直還在。”
晏增有些凄苦的笑了笑:“我和他争了這麽多年攀比了那麽多年,到最後還是我輸了。他死于征戰,而我在征戰中還活着……晏曆,你個王八蛋,這麽多年過去了……你爲什麽還是比我強?”
“我又輸給他了……”
晏增頹然的跌坐在地上:“我究竟,敗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