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
是爲何物?
方解看到了楊堅的死,卻沒有感到一分快樂。回來的一路上,方解時不時就會想到自己爲什麽會那麽執着的追殺楊堅。他一直在爲自己找一個必殺楊堅的理由,可是回到大營的時候他依然沒有找到。
爲了自己?
也許方解真的不是一個成功的枭雄,他沒有辦法給手下人一個明朗的目标是因爲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那個明朗的目标在哪兒。他總是一個很複雜的人,會因爲這樣那樣的事而耗費心神。
不過,有件事不可否認。
方解追殺楊堅,且楊堅身死的事在黑旗軍傳開之後,數十萬人馬一片歡騰。不僅僅是将領謀士們,便是普通士兵們都覺得這是一個再明顯不過的信号。明顯到,方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
追殺楊堅之前,方解從不曾考慮到會有這樣的效果。他一直遺忘着一件事,那就是士兵們将領們都需要一個清楚的未來。
殺楊堅,給了他們一個清楚的未來。
當吳一道提起來的時候,方解才醒悟。
黑旗軍上上下下,都在期待着方解指出那條路往哪兒走。有人說方解心裏沒有皇帝夢,隻是爲了自保。有人說方解其實真的是在爲大隋平叛,他是做一個權臣。還有人說方解什麽都沒想,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
但楊堅死了,人們開始堅信方解要帶着他們走向那條最輝煌的路。
還有什麽,比追殺大隋皇帝更讓人覺得路線明朗的事?
連大隋的開國皇帝都可以殺,難道真的還能去做一個大隋的權臣?對于黑旗軍士兵們來說,方解做一個權臣是他們有些失望的選擇。從很早之前,黑旗軍開始崛起的時候,其實每個人心裏都在期待着最終走向那個方向。
現在,方向已經轉了過來。
很好
真的很好。
“主公回來之前,隋軍大營裏的事基本上已經解決的差不多了。按照獨孤的計劃,屬下派人潛入隋軍大營,暗殺了幾個将領,故意留下線索指向他們的對頭,然後襲殺了鐵甲軍操控者的護衛,前幾天隋軍大營裏突然之間亂起來,至少兩三萬人混戰。應該是被刺殺的人手下将領爲他報仇,和其他将領起了沖突。”
吳一道把最近發生的事介紹了一遍:“屬下自己去接觸了鐵甲軍的操控者,這些人都是當初楊堅和萬星辰約定之後,用秘法延命之人。隻不過楊堅靠的是萬星辰的一般修爲,而這些人靠的是蠱術。其實鐵甲軍的秘密一旦揭開,這支軍隊就已經不似從前那樣令人畏懼了。”
“擇其精,去其粕。”
方解緩緩道:“鐵甲軍本來就不該存在,東疆戰場才是他們最好的去處。如果談妥的話,給那些操控者一個好歸宿,至于那些鐵甲軍士兵,讓他們在東疆的戰場上爲真正活着的人創造打赢這一戰的機會吧。”
“不好勸說,但屬下會盡力。”
吳一道想了想說道:“那些操控者其實也算是無欲無求了,他們活着是因爲被封存了二百多年,已經沒有了家人。而他們靠着蠱毒活着,早已經不是正常人,哪裏還能有什麽需求?當初楊堅之所以選了他們正是因爲他們忠心,現在所有人都以爲楊堅死在主公你手裏,讓他們投降頗有些問題。”
“我已經派人去雲南道了。”
方解道:“這些人是真正的沒有了感情,他們隻記得該效忠楊堅。唯一能改變他們的不是誘惑不是未來也不是金銀财寶美女佳人,而是蠱毒。雲南道的事已經基本穩妥,我急調陳定南的人馬北上返回,帶回來一些纥族人的巫師,雖然還需要一些時日才能趕到,可在你東疆的戰場上鐵甲軍能發揮出來的威勢無人可以取代。”
吳一道忽然發現,方解的心腸似乎冷硬了不少。
“已經有不少隋軍降将帶着人馬投奔過來。”
崔中振說道:“這些人屬下已經安排駐紮,但爲了激起嘩變還沒有拆散。”
“不必拆散。”
方解搖了搖頭:“我打算讓納蘭定東帶兵去東疆,這些降兵全都帶着。”
吳一道嗯了一聲:“納蘭是北遼人,去了東疆之後也有好處,戰事實在吃緊的話北遼人的寒騎兵是一大助力。現在江南各勢力,江北各勢力都差不多已經知道東疆的戰事,場面立刻就安靜下來,已經至少有半個月沒有收到哪裏有交戰的消息了。看來這些人多半還在觀望,到底該怎麽做。”
“我沒有那麽大的能力讓所有人都把精力投入到東疆那邊,但我可以讓自己做到。”
方解緩緩說道:“納蘭定東是先鋒軍,如有必要,我會親自帶兵過去。”
“主公”
獨孤文秀沉默了很久之後忽然說道:“主公的心思都在東疆這沒錯,畢竟内亂之禍遠小于外敵入侵。内亂破壞再大也隻是在衣服上撕口子,可洋人一旦入侵,那麽中原就是體無完膚。但,主公此時應該以大局着想……就算大隋已經完了,可長安城還在。隻要長安城在,那就是所有中原人心目中的都城。洋人想要覆滅中原,最終的目标就是長安。”
他看向方解:“請主公提兵北上!”
……
……
大雪山
大輪寺後面的峭壁上。
白衣男子坐在峭壁之上懸崖邊緣,閉着眼似乎是在感受着什麽。他已經在這裏靜坐了月餘,一直沒有移動過。從大輪寺出來之後他沒有選擇直入地下,而是選擇了一條根本就沒有路的路。
他順着峭壁攀爬到了懸崖頂端,然後就坐下來一直到現在。
“避開我?”
第一縷晨曦灑在他臉上的時候,他忽然睜開眼。眉宇間有些疲乏,但嘴角上的笑意卻變得輕松起來。
白衣男子站起來,眼神掃過四周:“不得不說,即便你不是一個人但你确實很聰明。你知道我可以威脅到你,所以你選擇了封閉自己讓我察覺不到。正因爲你不是一個人,沒有生氣,也沒有修爲,所以隻要你不發聲不出現,我找到你真的很難。”
“但是,這裏隻是一座山峰。”
白衣男子忽然擡起腳,然後踩落。
嘭的一聲,随着他的腳落下,似乎整個懸崖上探出來的這一塊巨石都在顫動。片刻之後,他腳下站立的地方忽然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身影,随即咔的裂開一條口子。半塊巨石被他雄渾的内勁踩裂,然後不甘的掙紮了片刻随即朝着山下翻滾了出去。巨石落下,正砸在大輪寺一座廟宇的房頂上,直接将那座佛殿砸毀。
“我探查了這麽久,想了這麽久,都沒有找到你也沒有想到找到你的好辦法。但是,我想到了一個笨辦法。”
白衣男子再踩一腳,剩下的半塊巨石搖晃了幾下後翻滾了下去。
“你就在這山裏,我就拆山。”
他的聲音在山峰上飄蕩着,似乎圍着山峰盤旋。過了好一會兒,那消失月餘的聲音終于再次出現。
“是的,我就在這山裏。”
聲音一如既往的飄渺,令人難以查詢蹤迹。
“但是,你知道我爲什麽在這山裏嗎?”
白衣男子想了想,然後回答:“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凡事存在必然有其道理。你既然在山裏,就證明這山對你有好處。”
“沒錯”
聲音好像就在近處響起,可偏偏近處什麽都沒有。
“因爲這山足夠高。”
聲音問:“那你知道爲什麽足夠高的地方對我有好處嗎?”
白衣男子搖了搖頭:“不知道。”
聲音中似乎有些得意,又似乎有些無奈:“因爲這裏足夠高,是整個草原上最高最高的存在。雲層都在山腰下,山峰頂處看到的太陽就會少一些阻擋,哪怕是少一些對我來說就有很大的意義。我要告訴你的是……隻要太陽還在,我就在。想要殺我,除非你滅掉太陽。”
白衣男子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聽起來,似乎真的很難。”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聲音中透着一些不滿一些好奇還有一些憤怒,似乎從白衣男子登山之後聲音裏蘊含的感情越來越多了起來。
“你問”
白衣男子說。
“你爲什麽非要殺我?”
聲音響起:“殺了我對你有什麽好處?人在做一件事的時候,尤其是偏執的在做一件事的時候,都有自己的理由,而這個理由十之**是因爲對自己有好處。但我想不到,你殺我對你來說有什麽好處。”
“當初我選擇了大輪明王,給他取了那樣一個名字,就是因爲我可以運用太陽的能力,我賜給了大輪明王一些太陽的能力。他最得意最擅長的便是使用火,而火正是太陽最弱小的能力之一。”
聲音悠遠,似乎響徹在山巅之上又似乎隻凝聚于白衣男子可以聽到的範圍。
“我不是怕你,我之所以躲着你是因爲我不想毀掉自己最得意的作品。當初我可以讓你開創出修行之道,難道真的沒有殺你的辦法?還有一件事我本來不想說,但既然你已經逼我到了這一步,我就告訴你……我要殺你,其實簡單之極,隻是我不想運用那種手段,雖然我具備我可以,但我很厭惡。”
“因爲我經曆過,所以厭惡。”
白衣男子皺了皺眉:“我現在倒是更願意相信你是一個人了。”
聲音沉寂了好一會兒,再響起的時候已經過去很久:“是啊……我曾經多麽希望自己是一個人,有血有肉的人。但我不是,雖然我掌控着天下間最強大的力量,但我卻厭惡。就是這樣矛盾,我一直想創造一個理想的世界,再不會發生我經曆過的那種真真正正的劫難。可是你,卻在逼迫我。”
白衣男子想了想,回答:“你當我是自私好了,我需要給自己找到一個真相。”
“好”
和他對話的那個東西說了一個好字,似乎是下定了什麽決心。
“我終于還是背離了自己的願望。”
聲音歎了口氣:“還是用到了這樣的力量。”
“我準備好了。”
白衣男子深深吸了口氣。
然後,他看到了一道紅芒。
水桶粗細,比世間他所見過的任何一種速度都要快。紅芒上有一種能摧毀一切的暴戾氣息,在出現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敗了。
……
……
山下
渾沌忽然仰起頭,看到了紅芒。
紅芒切開了半座山,将大輪寺一劈爲二。
山頂秃了。
渾沌發出一聲巨吼,竟是……濕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