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球裏有個人,那人叫大自在。
在中原,大自在這三個字或許沒有多少人知道,知道的也不會對這三個字有一分敬意。可是在西邊那茫茫的大草原上,大自在這三個字代表着的東西那般的令人敬畏。有多少牧民曾經匍匐着前行摯誠的叩拜,隻爲了能進大雪山大輪寺。哪怕隻是得到一個普通僧人的接待,對于這個牧民來說也足以回憶一生。
如果能見到大自在這般人物,那隻怕會激動的難以言表。
就是這樣一個人,因爲一點點的大意一點點的失算,現在變成了一團火。
“佛宗長說,每個人都有罪孽,隻有業火可以焚盡一切,燒盡罪惡,讓人幹幹淨淨的離開這個世界,去往極樂。”
方解看着那不斷翻騰着的火球有些失神的說道:“不管對佛宗有多大的仇恨,不可否認的是佛宗那些聽起來虛僞的經意還是有道理,那些是騙人的沒錯,而且騙的都是善良淳樸的人……可是,不也是導人向善嗎?西域的佛宗大輪寺那些高高在上的僧人自己已經忘了經意,但是那些牧民信徒沒有。”
方解想到了大理城裏那些看起來不靠譜不着調的僧人,想到了那個瘋瘋癫癫真性情的誤己大和尚。
“佛宗是不會滅亡的。”
項青牛歎息了一聲:“即便西域的佛宗已經被闊克台蒙家族打壓,但這個宗門還是會在夾縫裏流傳下去。也許很長一段時間内他們都會如蟬一樣在地下蟄伏,等到适合的時候再鑽出來飛上大樹鳴叫……”
“也許,未來的佛宗是誤己大和尚那樣的佛宗才是最好的結果。”
方解轉身,看向楊堅。
随着他轉身,那邊已經燒成了焦炭的大自在終于撲倒在地,再也不會站起來,再也不會蛻皮。但火焰還在燃燒,方解的金火雖然和佛宗的業火不同,但有一個共同點就是不燒盡不熄滅,也許,最後大自在連渣子都剩不下一粒。
“這個世上,或許沒有人比你更懂得把握時機了。”
楊堅由衷的說了一句。
方解笑了笑:“謝謝誇獎,但有些事還是要算。”
楊堅點了點頭:“你們兩個,一個是萬星辰的關門弟子,一個是楊奇的弟子……朕知道咱們之間最終也隻是一條路可以走。不過,朕當初下令把萬星辰的屍首從長江畔挖出來鞭屍到現在就沒有後悔過,因爲那是他應得的。”
項青牛咬了咬嘴唇:“放心,如果我殺了你也會鞭屍的,那也是你應得的。”
“這世間就是這樣奇怪……”
楊堅歎息:“如果現在萬星辰可以複活,他自己面對面站在這也不可能不會怪朕鞭打了他的屍首,因爲他知道應該會有這樣的事發生。朕也一樣,如果朕死了有人鞭屍,朕再活過來也不會太過憤慨,因爲朕知道有的是人想要這樣做。可是……萬星辰不在意,朕不在意,不等于他的後人朕的後人不在意,這就是不同。”
“還有一個不同。”
項青牛冷笑着說道:“萬星辰有後人,你……已經沒有了。”
楊堅深深的吸了口氣,然後看向方解:“在打之前朕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項青牛看向方解說道:“不要理會他,他在拖延時間恢複修爲。”
方解卻搖了搖頭:“聽他問完。”
楊堅嗯了一聲,謝意的笑了笑:“朕一直有件事想不明白……尤其是朕再一次出現在世間之後,便越發的想不明白了。修行者,究竟應不應該存在?如果這個時間沒有修行者,那麽戰争不會如現在這樣,你我交手的勝負直接影響到兩軍超過百萬将士的勝負。朕始終覺得,還是真刀真槍在戰場上厮殺更公平些。”
“矯情!”
項青牛罵了一句:“修行者存在要是沒有意義,你爲什麽要我師父那一半修爲?如果你沒有這一半修爲,你能和羅耀交手?你能和勝屠交手?你能和通古書院交手?你能和大自在交手?你這樣的人分明就是占了便宜卻還要矯情這便宜自己該不該占,真惡心。”
楊堅不生氣,語氣有些感慨的說道:“一千多年以前,桑亂開創了修行,于是這個世界上的征戰就變得不再單純了。在桑亂可以修行之前,西域各部族的人之間矛盾的解決就是在戰場上公平的決戰。而桑亂之後呢?大修行者直接影響到了公平,哪個部族有修行者,就可以任意欺淩沒有修行者的部族。”
“爲什麽中原和西域會有修行者出現?而在大海的另一側卻沒有?雖然洋人看起來模樣和咱們略有不同,但體質相同,爲什麽相同的體質下,中原西域修行者層出不窮,而在大洋彼岸卻沒有?”
楊堅看着方解問:“你想過這個問題嗎?”
方解點了點頭:“想過,但還沒有找到答案。也許……有一個人已經找到了答案,但他沒有告訴我是什麽。”
楊堅沉默了好一會兒後忽然認真的問:“你相信,這個世間有神存在嗎?”
……
……
方解想說不相信,可是一想到自己出現在這個世界就是一個無神論者無法解釋清楚的事,方解又不能否認。這個世界上的人無論普通百姓還是修行者,有一大部分人堅信這世間有神靈存在。
神靈掌控着世間的秩序規則。
所有人的命運,都被神靈左右。
“你想說什麽?”
方解問。
楊堅深深的吸了口氣後認真的說道:“朕也是在不久之前才想到了這件事,就是在你派人通知朕東疆洋人入侵之後,朕才想到的……朕忍不住的去想,爲什麽洋人和咱們走的是完全不同的兩條路?如果……如果洋人可以修行,那麽火器在大海的另一端還會出現嗎?還會迅速的發展嗎?”
“朕是大隋的皇帝,終究是皇帝,所以朕總是比别人看的更遠想的更多,而且是站在一個國家的高度上考慮問題。”
楊堅緩緩道:“正因爲如此,朕才會忍不住的想到這些事。朕确信,如果洋人在一千多年前也可以修行的話,那麽或許跟咱們現在一摸一樣,修行者占據着絕對主導的地位,連皇帝都無法左右其意志。同樣在一個世界中,卻有着不一樣的發展,這是爲什麽?”
楊堅問。
方解沉默,沒有回答。
這樣的問題,他何嘗沒有想過?
以前方解每每想到這個問題,都會和自己聯系在一起。是不是冥冥之中真的有什麽東西存在,通過讓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來改變什麽?可是越是在這個世界的時間久了,方解就發現自己和這個世界的關系真的不算很大。就算沒有自己,這個世界也會迎來改變。而這個改變,就是洋人的入侵。
至于修行者……
方解不能确定存在是合理還是不合理,是有什麽東西故意弄出來的還是真的隻是不一樣的發展。
但方解确定一件事,那就是修行者的存在确實阻礙了整個社會的發展。不管那發展對于人來說是好的還是壞的,都被修行者阻擋了。就拿火器來說,如果沒有修行者,或許這一千多年來中原人或者西域人也已經發明出來,不會落後于洋人。
方解想到了自己前世近代的落後,那是源于閉塞對世界的不了解。但這個世界并不閉塞,大隋始終保持着和外面世界的溝通。雖然洋人被東楚擋在外面,但隋人知道大海另一側有着不一樣文明的國度存在。
“大隋的軍武啊……”
楊堅歎了口氣:“又何止是大隋的軍武?朕見識過勝屠的火器威力之後,真的被震撼了……朕在想,從什麽時候起我們手裏的兵器就沒有變化了?大隋二百年沒有變化,鄭國四百年沒有變化,再往前呢?兩千年前連弩出現,一千七百多年前連弩的工藝其實就已經完善,一千四五百年前,連弩已經到了極緻……大隋雖然在此改進了連弩,卻也隻是讓連弩的射速更快而已。”
楊堅道:“也許在兩千年前,洋人那邊也剛剛制造出連弩。一千多年前連弩的威力也被發揮到了極緻。我們沒有想到變革,是因爲我們有威力遠比連弩要強大的修行者存在。而洋人沒有修行者,所以他們能一門心思的鑽研如何增強武器的威力。”
楊堅道:“你難道沒有覺得?這是有什麽東西故意弄出來的兩個不同的文明?大海的這一端,人們在不斷的追求着人本身的力量極緻,想讓人體變得更加強大。而在大海的另一端,人們在不斷的追求着工具的力量極緻,想讓工具變得越發強大……到底,誰才是對的?”
“我不知道”
方解搖了搖頭,回答的很幹脆。
“朕也不知道……”
楊堅緩了口氣:“朕想問你的已經問完了,接下來就是你我不可避免的一戰。朕之所以和你說起這些是想告訴你一件事……今日一戰,如果你死了,朕會繼續去尋找答案。如果朕死了,希望你能繼續尋找答案。如果我們找不到這個答案,也許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内,中原的百姓都會飽受煎熬。”
“修行者,畢竟數量有限。而敵人,手裏塞進去一支火器就能殺人。”
“好”
方解點了點頭:“我會繼續去找這個答案。”
“如果真的是有人故意弄出來的……不管是誰!”
楊堅咬了咬嘴唇:“殺了他!”
“其實……朕何嘗不是已經有了一些答案?修行者的存在隻能讓一小部分人,極小的一部分人變得強大,而讓普通人越發依賴于這極小的一部分人。而工具的發展,則讓普通人變得越發強大。東疆的戰事……或許,會輸掉。”
楊堅道:“朕之所以跟你說這些,是因爲朕知道,放眼看天下之人,能讓朕覺得真正是爲了這個天下的隻有你了。你真心待百姓,朕也一樣!”
他挺直了脊背:“不管朕對親人做了什麽,對朋友做了什麽,那都隻是出于朕的私心,這一點朕從來不否認。但朕建國立隋,就是爲了讓百姓的日子過的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