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解在名冊上勾了名字的這些人,雖然大部分官職都不高,但所在的位置都很重要。就好像一顆一顆的螺絲,看起來不顯眼,但是掉了的話,會有一部分職能失靈。往往就是這樣的人很容易被忽視,一旦忽視就會出問題。
這些人大部分都在朱雀山大營裏任職,有一部分人外出巡檢四方,應該是還沒有收到消息,方解這次查的這般雷厲風行,就算是有些人知情且和被查的人關系不錯也不敢私自把消息洩露出去,涉及到了這個層次的人都看得出來,也都聽的出來。獨孤文秀故意把方解那句管殺管埋透給一些人知道,就是在告訴他們,你們放聰明些。
不到十天
包括在外巡檢的張楚都被帶了回來。
算算日子,距離桑飒飒的預産期也就還有四五天的時間了。
除了張楚之外,所有被骁騎校帶回來的人全都被集中在朱雀山的議事大廳裏。即便到了現在,其實到了現在他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骁騎校把他們叫來的時候也沒有動粗,很客氣。
所以他們之中甚至有一批人還以爲,方解召集他們這些人來是要單獨開一個什麽會議。畢竟這次抓的,都是差不多同一職能範圍内的人。
“知道什麽事嗎?”
“不知道,但總不至于是什麽壞事吧……”
“那可保不準,主公一回來就把咱們這些人召集起來,誰知道是不是哪個環節出了亂子?”
這人說話的時候,環節這兩個字用的語氣很重。
“放心吧”
其中一個人笑了笑說道:“難道你沒聽說麽,桑夫人就要生了,這麽大喜的日子能有什麽事?”
衆人随即會心的笑了起來。
“你說的沒錯啊。”
聲音從門外傳進來,衆人被吓了一跳。他們回頭去看,見方解負着手從門外緩步走了進來,身後跟着一隊骁騎校。看着那些骁騎校按在刀柄上的手,所有人忽然生出來一種恐懼。這些文官并不知道,那是殺了不少人的人身上帶着的殺氣,尤其是在這樣的人又要殺人的時候,那殺氣最濃。
方解穿過人群,緩步走到正中那把椅子上坐下來,不同往常,他沒有讓這些官員落座。
“剛才我進門之前聽到有人說我家裏就要添丁了,是大喜。先謝謝你們,這确實是大喜,你們都把這事當大喜來看,我很感激。”
方解先是抱了抱拳,下面人連忙垂首應了一聲。
“其中還有一句話也說對了。”
方解語氣一轉,看了看下面這些人緩緩說道:“之前有人說,過幾日我的孩子就要出生,所以不會有什麽事發生。這話說的沒錯,所以我才急着從蘇北道趕回來,趕在我孩子出生之前把該辦的事都辦了。”
方解往後靠了靠,指了指外面:“帶來一個人,你們其中或許有人認識。一會兒人進來之後,認識他的人自己走到我面前來,我會敬你們是條漢子。”
站在議事大廳門口的陳孝儒招了招手,随即有四個骁騎校押着兩個人從外面進來。這兩個人身上帶着沉重的手铐腳鐐,走路的時候鐵鏈子擦着青石闆地面發出的聲音顯得那麽刺耳。
雖然在平谷縣的時候婁縣令被掌嘴五十下血肉模糊,但十幾天之後,這張臉已經依稀可以辨認出來。而後面跟着的是他的小舅子馮一正,顯然比他傷的要重許多,不過好在沒傷在臉上。
看到這兩個人的時候,大廳裏幾個官員臉上不由自主的變了變。
方解看了看衆人的,微微搖頭。然後将視線停留在婁縣令的臉上,停留了一會兒忽然笑了笑:“還沒跟婁縣令說聲謝謝,你送我那三千兩銀子的通兌銀票我已經從貨通天下行的錢莊裏取出來了,幫我即将出生的孩子打了些玩具木床。剩下的銀子都要買酒,因爲過陣子還要開酒席慶賀下。”
婁縣令聽聲音有些熟悉,神智本來有些模糊的他聽到這話下意識的往上擡頭看了看,于是看到了方解那張臉,他絕不會忘記的臉。好像無論在何時何地,在任何人眼裏,方解都是一個容易被人記住的人。
“是……你!”
婁縣令大怒:“你拿了我的銀子,爲什麽還要出賣我!”
他本來不是如此愚笨,這十幾天來精神上受的折磨太大,他整日神魂颠倒的,此時見了高高坐在上面的方解,居然沒有反應過來。等這話吼出來之後他才忽然醒悟了什麽,臉色驟然一白,然後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神渙散:“怎麽會這樣……怎麽會是你……”
“你這忘恩負義的東西!”
馮一正倒是個真正的白癡,他之所以能做個什長,是因爲婁縣令的照顧,這人做事根本就不走腦子。
他竟是擡起用鐵鏈鎖着的兩隻手指向方解:“拿了我姐夫送的銀子,居然還要告密!我姐夫在平谷縣這麽多年誰敢欺負?我勸你乖乖的把我們放了!我告訴你,朱雀山大營裏有的是大人和我姐夫相好,不要說我沒提醒你!小心你自己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閉嘴你這個白癡!”
婁縣令顫着聲音罵道:“還不跪下認罪!他是……鎮國公!”
馮一正愣了一下,過了好一會兒後忽然怪叫了一聲,臉色一白,竟是直挺挺的往後倒了下去,吓暈了。
……
……
方解看了看下面的人,每一個站出來的忍不住有些失望:“爲什麽就不能讓自己帶着一點兒男人的尊嚴離開呢?”
下面人全都垂着頭,誰也不敢說話,甚至不敢大聲呼吸。
“我以前說過,貪欲是人向前的恒動力,隻有貪,才會有鬥志。貪勝利,貪地位,貪天下……可是如果這個貪字後面綴一個錢字,味道真的就變了。我給你們的銀子不夠花?不是吧?是因爲看着很多很多銀子就有滿足感,就踏實,就心裏舒服,甚至會好像抱着女人最後抖那一下的時候一樣的爽,對嗎?”
方解站起來,緩步走下來,一個一個的走過那些人面前:“我從來都不指望着有人能做到無私奉獻這四個字,因爲我自己都做不到。所有人都說我對老百姓好,那是因爲隻有這樣老百姓才對我好,說白了,這也是一種自私。我給你們的銀子的雖然不能讓你們大富大貴,但一家人想吃什麽吃什麽,想穿什麽穿什麽還是足夠的吧?”
方解歎了口氣:“到了這個時候,就會想要一件古董?一個珍玩?”
他看着那些人,語氣裏沒有失望也沒有憤怒,什麽都沒有,平淡的好像玄武湖的湖水一樣。
“其實貪是人的本性,我本來也不想用重典。雖然我沒有明确的說過,但對你們也算寬容,我并不是才知道你們貪,而是因爲你們雖然貪财可還在做事。之所以今天把你們都找來,是因爲你們的貪已經過界了。”
方解走到婁縣令身邊,看着這個面無血色的人:“因爲你們貪到了不忌口的地步,所以就會有這樣的人在地方上專權跋扈。有這樣的人存在,百姓們就會受苦。你們猜,我會允許有人破壞我辛辛苦苦才在百姓們心目中建立起來的黑旗軍的形象嗎?”
他指了指其中一個人問:“如果你是我,我是你,你允許我那樣做嗎?”
那人吓得顫抖了一下,哪裏敢回答。
“就不要跟我說你們是初犯了。”
方解走回到椅子前坐下,掃了他們一眼;“我手裏染了太多太多的血,可我從來都不想染上自己人的血。敵人的血會讓我鬥志昂揚,而自己的血,隻會讓我痛心……我說這麽多,不是爲了教育你們改過自新,你們沒那個機會了,我隻是想讓你們死的都明白些。”
有人吓得顫抖着跌倒下去,有的人則撲通一聲跪下來。
“主公……不求恕罪,隻求饒過死罪!屬下不敢辯駁,但求主公給屬下一個幡然悔悟的機會。屬下心中有才學,還能爲您做事!還能爲黑旗軍做事!”
有人伏倒在地哀求。
方解搖了搖頭:“你們能在黑旗軍裏做官,本來就是因爲你們有才學。這兩天我一直在想,如果你們忍一忍,忍到将來我帶着你們走到最高的地方,那個時候你們再貪,或許能貪的更多更多。可你們太急了,真的太急了。”
“告訴我,你爲什麽貪?”
方解指了指其中一個人,那人眼裏都是淚水,卻不敢說話。
“不敢說?”
方解揉了揉太陽穴,似乎有些頭疼:“我幫你說……你們之所以現在急着貪,天性是一部分緣故,還有一部分緣故是因爲你們不相信我能走到最後,你們在爲自己找出路。如果黑旗軍敗了,我方解死了,你們手裏有銀子,最不濟也可以過的很舒服。”
方解頓了一下:“如果我是你們,或許我也會這樣想吧……不過可惜,我是我,你們是你們。”
“陳孝儒……”
方解擺了擺手吩咐道:“他們既然沒話說,就全都帶下去吧。該怎麽審問怎麽審問,該怎麽處置怎麽處置。爲了你們這些人,獨孤請求辭官被我拒絕了,降了他兩級,你們要是覺得自己冤枉,想想他是不是冤枉。”
他似乎懶得再說什麽,神情有些疲憊:“回頭送他們上路的時候,每人多加一碗酒,當是我請你們喝的喜酒。我孩子就要出生了……見血的事,我得在他出生之前做完然後高高興興的等他出生。我記得咱們中原百姓一直有個習俗,爲了祈福,嬰兒出生的時候會在額頭點一點朱砂紅……借你們的血一用,謝謝了。”
陳孝儒招呼了一聲,大隊的骁騎校湧進來,把所有人都架了出去,那些人大部分都吓傻了,竟是沒幾個人哀求嚎叫。
“通告黃陽道,北徽道,南徽道,雍北道,平商道,雲南道,蘇北道……凡我黑旗軍治下,骁騎校将嚴查此類案子。”
他轉頭看向獨孤文秀:“你是文人,還是你來主持……”
說完這句話他起身離開。
陳孝儒看了方解的背影一眼,對獨孤文秀抱了抱拳:“大人,主公信你,是因爲你清廉公正。”
獨孤文秀愣了一下,然後苦苦一笑:“主公用我,原因剛才已經說了……我是文人,所以沒殺氣啊……主公他……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