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
一個白衣如雪的年輕男子走到河邊招呼船夫,在這附近擺渡爲生的老漢看清楚這人面目的時候忍不住在心裏贊了一聲,他大半生都在渡人過河,見過的人已經記不清有多少,卻從沒見過這般豐神如玉的公子。
這個年輕男人無論身材相貌都是一品,也不知道爲什麽偏偏是留了一顆光頭。最讓人覺着醒目的,是他頭頂百會穴位置上有一個鮮紅鮮紅的圓點,仔細看又不似描繪出來的,像是天生就有。
這老漢年紀足夠大,經曆過商國的滅亡。但或許是因爲這幾十年已經沒有見過佛宗的僧人,所以遺忘了這世界上還有那樣一群人。不過看到這僧人的時候,老漢忽然想起來小時候聽大人們講過,身上有鮮紅色胎記的人等長大了都非同凡響,胎記的位置越是靠上就越會風光。
人一老,有些事記不住了,但有些本該忘了的瑣碎小事反而記得很清楚。
“這位爺,您要渡河?”
“我想到對岸去,請老丈幫忙。”
年輕男子客氣的回答。
老漢爽朗笑了笑道:“哪裏談得上什麽幫忙,你要渡河,我收錢渡你,這是生意。你若是說請我幫忙,我還怎麽好意思收你錢?”
年輕男子從懷裏摸了摸,找到一塊玉遞給老漢:“出門急身上沒帶銀子,這塊玉若是去當了還是足夠你的船錢。亂世之中玉器也不值太多,不過成色還好,不要見怪。”
老漢連忙搖頭:“就算玉價跌的再厲害,我也找不開你銀子。”
“不要你找錢。”
年輕男子登上小船後問道:“若是有所剩餘,就當我買老丈你一個問題。”
“問題?”
老漢不解的看了他一眼,怎麽都覺得這人有些奇怪。可既然人家說了,這玉看起來圓潤無暇,肯定能換不少銀子,老漢心說這樣好的東西自然不能拿去典當,要留作傳家之寶才合适呢。
“但凡我知道的,您盡管問。”
老漢将玉佩小心翼翼的接過來,在身上擦拭了兩下後從懷裏翻出一塊手帕,一絲不苟的包好。
“過了河就是蘇北道,請問蘇北道可有什麽了不得的江湖宗門?”
年輕男子道:“我才初離家門,對河那邊的事也不了解。聽聞江南多名門大派,老丈在這水路上讨生活料來也有幾十年了,對蘇北道的事也應該多有耳聞。”
老漢再次看了看年輕男子,忽然明白過來:“噢……我知道了,公子您是要去闖江湖?收了您這麽貴重的東西,若是不勸您一句我心裏也過意不去。公子啊,這江湖說大太大了,看樣子您是第一次離開家門,要是想闖蕩,不如先多走走看看,切不可先去找什麽名門大派的麻煩。”
“那些個勢力大的宗門,哪個背後沒人撐腰?就說我知道的蘇北道金刀門,背後的靠山就是金家,雖然據說金家現在已經大不如前,可還是一等一的豪門。再說,金世雄金世铎兩兄弟已經舉旗造反,金刀門也在其中,公子這樣一個風流人兒,爲什麽偏偏要去自己找艱辛?”
“人既然生于世,就要有上進之心。”
年輕男子笑了笑:“金刀門,我記下了,還有别的宗門更加強大?”
“唉”
看樣子是勸不住他,老漢一邊撐船一邊說道:“既然公子您要去闖蕩,我一個外人也就不再多說什麽了。我不是江湖中人,這些年倒也略有耳聞。蘇北道最強大的宗門可不是金刀門,和墨筆閣比起來,金刀門根本不入流。墨筆閣的閣主被人稱爲一筆江山,名字就叫做江山。據說文武雙絕,曾經在江南最有名的通古書院做過先生,最讓人稱道的便是一筆書法,冠絕江南。便是許多有大權勢之人想要求他一幅字,也不容易。”
“後來傳聞,他以書法而入道,自此之後就離開了通古書院,自立一門。後來他以一支筆挑戰蘇北道諸多高手,竟是全勝,那之後墨筆閣在江湖中的地位就高了起來。”
老漢說這些話,如數家珍。他常年在水路上漂着,過往的客人那麽多,聽來的真真假假的傳聞自然不少。
“墨筆閣麽?”
年輕男子點了點頭:“那倒是值得去拜訪一下,雖然我未出家門但也聽聞過通古書院的名号。”
“通古書院可不是什麽江湖宗門!”
老漢糾正道:“通古書院隻是書院。”
年輕男子笑了笑,沒有反駁。
兩個人随後便沒了什麽交談,老人不時擡手默默胸口位置,那是他放玉佩的地方,看得出來,他确實很在意這塊玉佩。也許操勞一生,都沒見過這般寶貝的東西。
快到岸邊的時候,年輕男子起身,看了老漢一眼後語氣很輕的問:“你明明已經看出了我什麽來曆,偏要裝作看不出來,人老了果然都變得狡猾起來。還是說你太過于貪财,以至于連佛宗的人也敢随便擺渡。”
老漢的表情明顯僵硬了一下,下意識的擡手又摸了摸那玉佩所在的地方:“可惜了這麽好的東西,不能帶回去送給孫兒了……”
他看了年輕男子一眼:“我到了近前才看出你是個僧人,再想避開怎麽來得及?我裝作不知道,你爲什麽就不能裝作不知道?”
“因爲……”
年輕男子一指點在老漢額頭,老漢随即向後倒了下去。
“我也很在意這塊玉佩啊。”
年輕男子彎腰從老漢懷裏将玉佩拿出來,然後随手把包着玉佩的手帕丢進河裏。他沒有多看一眼那具屍體,似乎這人和他沒有任何關系。離着岸邊已經很近,他縱身一躍上了岸之後朝着東邊走去。
“墨筆閣……”
年輕男子一邊走一邊喃喃自語道:“也不知道這一筆江山的修爲如何,要壓制到什麽地步才能行,這樣一次一次的脫殼好麻煩……”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動作輕柔:“又要破相了嗎?”
……
……
洛水岸邊
廖生看了看那艘被人拖回來的小船,仔仔細細的檢查了一下老漢的傷勢:“侯爺,這人是被一指點破了腦殼而死的,屬下不知道那人出手如何所以無從判斷。不過,料來就是他了。”
他回頭看了一眼站在一邊的吳一道:“已經過了洛水進蘇北道,不在咱們的控制區域了。”
吳一道沉默了好一會兒後說道:“還記得在青峰城的時候我跟你說過什麽嗎?”
廖生點了點頭:“侯爺說過,傷了主公的人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要追上,凡是黑旗軍子弟都不能忍受這樣的事這樣的人存在。”
“過河”
吳一道淡淡的說了兩個字,然後回身吩咐手下人:“回去告訴主公,我要帶骁騎校的人過河進蘇北道。”
知道黑旗軍的人是在追捕兇手,很快就有漁民過來,自發的搖船送人馬過河。到了河對岸之後吳一道沒有讓人更換服裝,骁騎校依然穿着那身錦衣,他看了看不遠處渡口那些戒備森嚴的士兵,吩咐廖生道:“直接去告訴他們,就說黑旗軍要過來追捕逃犯,他們答應也好不答應也好,我都要過去。”
蘇北道靠近洛水這一邊原本是通古書院的地盤,書院被滅之後沒多久因爲羅屠在柳州那邊和金世铎聯手,楊堅率領的朝廷人馬随即向東進發,再後來羅屠在柳州稱帝改名勝屠,蘇北道這邊就更沒人在意了。
現在占着蘇北道的,是蘇北道幾個世家的聯合勢力,兵馬不過幾萬。
這些守着洛水渡口的士兵,說實話最怕看到的就是有一天黑旗軍從河那邊過來,到了現在黑旗軍在西南的地位已經穩固,軍力強大,作爲黑旗軍的鄰居,蘇北道的幾個世家自然沒有一天是踏實的。
“黑旗軍過河追捕逃犯,請放行。”
廖生看了一眼那些士兵:“如果你們看到了一個身穿白色衣服的光頭過去,告訴我。”
“這個……不能吧?”
守着渡口的校尉驚的目瞪口呆,實在想不到黑旗軍的人竟然就這麽光明正大的過來了。他回答中都帶着一股子不确定,實則是根本不敢強硬的拒絕。誰都知道現在黑旗軍有多強大,平雍州,吞四道,滅南燕,這些事可都還沒過去多久呢。
“不能?”
廖生冷冷笑了笑:“我隻是告訴你一聲,剩下的就沒你什麽事了。要麽你讓人把路障打開,要麽我直接掀翻了過去。你隻是個校尉,怎麽往上報是你的事,上面怎麽處置是他們的事。”
“我……”
那校尉張了張嘴,最終沒敢拔出刀子,雖然某一個時刻軍人的自尊幾乎讓他把刀子拔出來了。
廖生沒有再理會他,擺了擺手,随即有大隊的骁騎校過來,将路障搬開。衆人上馬,就這麽沖了過去。
“怎麽辦?”
一個士兵問那校尉?
“我***怎麽知道怎麽辦!”
校尉怒吼了一聲,這才察覺後背上已經滿是汗水。
……
……
妙筆山
墨筆閣
渾身是傷的大自在看了一眼院子裏滿地的屍體,又看了看那個被人稱爲一筆江山的墨筆閣閣主散渙無神的眼睛,搖了搖頭。
“壓制了一個境界,才和你打的這樣辛苦,你這一筆江山的名頭還真是不怎麽靠譜啊……”
他沒有再理會已經無法動彈的墨筆閣閣主,看了一眼偏房後走了過去,推開房門,他縱身一躍上了房梁,兩隻腳勾在房梁上頭朝下挂在哪兒,然後緩緩的閉上了眼睛。整個墨筆閣已經被他殺了一個幹淨,隻剩下一分生機的墨筆閣閣主癱倒在院子裏,眼睜睜的看着那人進了偏房,門沒關,然後他又眼睜睜的看着那人倒挂在房梁上。
半個時辰之後,這個已經傷到瀕死的墨筆閣閣主被自己看到的場面吓的驚呼了一聲,嗓子裏一股血湧上來卻吐不出來,竟是卡在那兒上下不得,他眼睛被憋的幾乎凸出來,沒堅持多久就倒在地上再也動不了了。
竟是被吓死。
偏房裏。
那個倒挂在房梁上的人,從腳開始分裂,肉皮自己往下褪,黏糊糊的挂在身上,一點點慢慢的往下滑動。
啪嗒
人皮落在地上。
天黑了,月色慘慘的灑了下來,卻蓋不住這院子裏的血腥氣。淡白的月光從門口進了偏房,照在那副人皮上,格外的陰森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