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峰城算不得什麽大城,比起黃陽道安縣來說也大不了什麽,北徽道中這樣的城池太多太多,如果沒有發生什麽大事的話,青峰城的名字隻怕注定了難以出現在任何史書上。事實上,自從建成以來,青峰城一直沒有發生過什麽大事。
甚至在當初隋軍南下滅商的時候,這裏都沒有留下過一場戰役。如果有能力的人去參查大隋官方記錄,能查到當時隋軍南下的任何一場戰役,無論大小。也能查到當初商國有多少城池是不戰而降的,那些投降的官員名字都記載的很清楚。
但無論是在戰役中查找還是在降城裏查找,都不會找到青峰城的名字。當時隋軍南下之後,青峰城的百姓也着實緊張了一陣子,可作爲一個連駐軍都沒有的小城,隋軍根本就懶得理會。
後來商滅,青峰城就自然而然的成了大隋的領土。
沒錯,是自然而然。
青峰城隻是将大商的國旗換做了大隋的國旗,就算是完成了過度。上面派下來的官員隻是例行公事的巡查了一下就走了,甚至沒有多停留一會兒。其實這樣對于百姓們來說反而是幸運幸福的,不經曆戰亂,很好。
貨通天下行的可怕之處就在于,即便是這樣一座小城裏也有專門的商行鋪子,如果有心人想到這一點再加以推測貨通天下行在整個中原到底鋪開多大的攤子,一定會驚訝。隻是大家都懶得去想,大家都知道貨通天下行很大,可到底有多大普通人并不清楚,也懶得去想清楚。
發現那個殼的地方,在青峰城最陰暗隐晦的一片地方。任何一座城池都會有富人區和平民區之分,隻是有的很明顯,有的不明顯罷了。
這是青峰城最東北角的一片區域,往前數幾百年這地方都沒有出過一個做官的,甚至連一個差役都沒出過。這幾百戶人每天過着很平淡無奇的生活,他們習慣了這樣,無波無瀾。
所以,當看到大隊身穿錦衣的人過來的時候,百姓們都顯得有些慌張。
“侯爺”
骁騎校千戶廖生見吳一道過來抱拳行禮,指了指後面一座民宅說道:“就是在這發現的,屬下已經派人查過,佛宗的人果然在這裏出現過,這裏一百二十三戶百姓中有小半數的人都曾經聽過佛宗之人傳教,隻是佛宗之人打的是蓮花教的名頭,所以沒人察覺。青峰城的官府裏隻有一個捕頭四個捕快,算上手下的幫閑弟子也就三五十人,屬下的人問過,那些當差的确實知道城裏有人傳教,不過他們以爲是江湖上的宗門在宣傳,所以并沒有怎麽在意,畢竟佛宗的人一直沒有在中原大規模的出現過。”
吳一道點了點頭,推門走了進去。
這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小院,這家一共有三口人,兩個老人一個小孫女,女孩的父母幾年前患病都過世了。說實話,到了現在他們還不知道自己到底惹到了多大的麻煩。老夫妻兩人摟着女孩肩膀畏懼的站在一邊,臉色都很難看。
“那人是什麽時候來的?”
吳一道看了一眼小院西廂房裏還亮着的燭火,由此可見大自在走的時候必然很急。
“昨天晌午前來的,說借住一晚今天早上就走。”
已經快七十歲老漢帶着顫音回答,他停頓了一會兒後忽然跪下來,使勁磕了一個頭:“官爺,不管犯了多大的罪過,我都認,但是求官爺不要把我們老兩口與都抓了,孩子還小,已經沒了爹娘,不能再沒人照顧了。”
說這話的時候,他眼睛裏有渾濁的老淚流了下來。
吳一道微微愣了一下,随即過去将老漢攙扶起來:“這是哪裏的話?誰說過要抓你們?”
吳一道回頭看了一眼廖生,廖生連忙搖頭:“侯爺,屬下沒有說過,隻是之前和他問了一些情況,并沒有說要拿辦他。不過……按照律法,他窩藏逃犯還是要抓的。”
“律法不外人情。”
吳一道搖了搖頭:“這件事我來做主,我想,就是國公爺在這也會這樣做。黑旗軍制定律法,是爲了保護百姓安危。讓百姓們過的更好一些,如果拿了他們夫妻,這孩子就再無親人了。再說,他們老兩口也不知道那是逃犯。”
“真的不知道啊。”
老漢連忙說道:“以前他來過,也是用黑袍遮住了頭臉,有時候在人多的時候講一些積德行善的典故,所以大家都覺得他不是壞人。”
吳一道搖了搖頭:“記住,壞人可不是一眼就能看穿的。他之所以和你們套近乎,就是爲了今天能有地方躲藏。你可知道他犯的是什麽罪?”
老漢茫然的搖了搖頭:“什麽罪?”
“刺殺國公爺。”
吳一道看了老漢一眼:“國公爺被他傷了。”
“啊!”
老漢吓得忍不住顫了一下,臉上都是驚愕:“怎麽……怎麽會這樣!這個畜生!國公爺這樣的大善人他都敢去行刺,黃陽道百姓能有今天的日子,哪個不知道是國公爺的恩賜?這個人面獸心的敗類,要是我在看到他,就是拼了這條老命也要爲國公爺出氣!”
“人面獸心?”
吳一道重複了一遍,又看了看屋子裏那副人形軀殼:“說的挺好……”
他回頭看了一眼廖生:“繼續去追,你是追蹤尋覓的高手,這件事我交給你。傷了主公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不會放過,黑旗軍的人容不得這樣的人活着。記住,不管有多艱難,絕不要放棄。”
“喏!”
廖生使勁點了點頭,眼神堅定。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不管是在黑旗軍中還是西南諸道的百姓中,方解的名字都不再是屠夫的替代名詞,而是一個真正行善的人。有時候,行善和殺人與否真的無關。方解手裏加起來早已有百萬人命,可他不是個善人嗎?他給了數以億計的百姓更好的日子,此方爲大善!
……
……
“如果師父還活着就好了。”
項青牛歎了口氣,看了方解一眼後說道:“我總覺得這次大自在忽然冒出來絕不是他自己說的那般簡單,他說他心裏有業障,這業障就是我二師兄。他還說殺了你我,便能除去業障……這話可信?”
“可信”
方解點了點頭:“但不是實話。”
方解感受了一下身體,發現自己恢複的很快心裏也踏實了些:“佛宗之人,每個人心裏都有個業障,這個業障都叫楊奇。他們恨不得把楊奇生吞活嚼,這樣才能除去心裏的恐懼,可他們還偏偏做不到。”
項青牛知道這話一點兒都不過分,這也正是他想的。
方解繼續說道:“不過,這話可信但絕不是實情。大自在斷然不會是因爲這個才來找你我的,而且……我現在甚至懷疑,他來找你我,根本就不是爲了殺你我。”
“什麽意思?”
項青牛沒理解方解的話,也想不到爲什麽方解會這樣說。
“隻是一種感覺。”
方解搖了搖頭:“一種很不好的感覺。”
項青牛歎道:“所以我才說,如果師父還活着就好了。哪怕他不出手除掉這個大自在這個禍害,咱們也可以問問他,到底大自在的不對勁在什麽地方?”
方解笑了笑道:“萬老爺子要是還活着,大自在又怎麽可能敢來中原?老爺子之所以容忍羅耀存在,是因爲他知道隻要羅耀活着,大輪明王就被分去一半的修爲,甚至羅耀對大輪明王都是個威脅。所以老爺子才會讓羅耀那般放肆,不然早早就該把他除掉了吧?這個世上,能瞞住他的事不多。”
項青牛點了點頭:“能瞞住他的事,不多……或許,他唯一沒有看穿的就是楊堅的野心和無情。”
方解道:“我已經派人去武當山了。”
他看了一眼窗外:“現在中原江湖中,能猜到大自在到底在搞什麽鬼的人,或許隻有張真人和你大師兄。至于那個喜歡穿白衣的男人,想找他根本就不可能吧,隻能等着他出現。無論如何,大自在進入中原都不是一件好事。這個時候,需要整個江湖的力量把他挖出來!”
項青牛點了點頭:“我也派人知會江湖各大宗門,一旦發現佛宗弟子傳教立刻鏟除。以前大隋強盛的時候,有我師父在,江湖宗門也團結,所以佛宗的人想要進中原根本就進不來,更别說傳教。但是現在中原大亂,江湖上的宗門也在忙着站隊。誰都想一眼看穿到底最後誰能坐在那把椅子上,然後提前站隊以确保日後宗門光耀。”
“天下亂,江湖亂。”
他有些失神的說道:“所以妖魔叢生。”
方解嗯了一聲,想到大自在說的關于蟬的事:“或許真的已經是妖了……佛宗的人在大輪明王的陰影下那麽多年,隻怕每一個心裏不藏着什麽東西。大輪明王死了,這些人沒了壓制,等他們心裏的東西都爆發出來……或許,也是一場災難。”
項青牛怔住,仔細想了想方解的話,越想心裏越有些驚懼。
不知道該說什麽。
……
……
江南
楊堅将地圖在桌子上鋪開,然後用炭筆将柳州位置重重的标了出來。
“現在的天下還是大隋的天下,還是楊家人的天下。所以那些魑魅魍魉敢幹出些不尊朝廷禮法的事,但絕沒有人敢稱帝!”
他站起身子,看了一眼手下衆将:“你們應該感謝命運,讓你們身處這樣一個時代。如果大隋還太平着,你們之中大多數人都是碌碌無爲。但是現在,你們這些人每一個人的名字都會出現在史書上,對于後世來說,你們今天的所作所爲,都是在譜寫榮耀!”
他指了指地圖上柳州的位置:“這個地方,這個人,将是你們從平庸到輝煌的轉折點!”
“爲大隋!”
衆将高呼了一聲。
“爲大隋!”
楊堅重重的揮舞了一下拳頭,他似乎又找到了當年平定天下時候的那種豪情!
可就在這時候,有人快步進來貼着他耳邊低低的說了幾句什麽,楊堅的臉色立刻變了變,他似乎是不敢相信,喃喃自語道:“撲虎……你爲何要離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