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村沒有任何特别的地方,村子裏的建築普通到不能再普通。因爲戰亂并沒有真正波及過黃陽道,所以這裏的房子雖然老舊但很整齊。當年西北逆亂的時候,黃陽道的民勇把亂匪擋在黃牛河北岸過不來,這片大地上,大部分地區都沒有遭受過戰争的苦難。
雖然大隋内亂之後,黃陽道也冒出來不少一小股一小股的亂匪,打家劫舍。但是還沒等這些亂匪成氣候,黑旗軍來了,從西到東的清理了一遍。在對付亂匪這方面黑旗軍向來态度強悍,絕不會有什麽寬容妥協。
這幾年來,可以說黃陽道是大隋最太平的地方之一。
方解和項青牛并肩走進村子,走過一條街之後項青牛的腳步頓了頓,側頭看向方解:“不對勁……”
方解問:“怎麽了?”
項青牛輕聲道:“你沒有進過大雪山大輪寺,所以應該沒有感受過那種氣息。這村子裏的氣息很怪,有些和大輪寺裏相像。如果真的是那個人來了,隻怕有些手段和他在大輪寺裏一樣,一會兒你要小心些。”
項青牛看了看四周:“似乎有個陣法。”
方解回頭看了一眼:“看不到後面的人了。”
項青牛隻顧着感受那種很别扭的氣息,聽方解提醒才注意到,兩個人雖然才走進村子沒多遠,但回頭去看已經看不到了黑旗軍的人。雖然大部分士兵已經退走,骁騎校和精步營的人馬也向後退了,但還是有一批高手留下來在村外戒備。但是現在,一個人都看不到了。
村口還是村口,沒有任何變化。
但是村外的景色,似乎是死的。
“陣法”
方解想到了武當山張真人,雖然沒有親眼所見,但據說張真人就是個陣法大家。他以陣法甚至可以改變地形,如果用于戰陣的話,甚至能迷惑敵軍。方解聽聞當初羅耀和張真人有過一戰,具體的情況無法得知,不過據說張真人的陣法便是羅耀也覺得不好應付。
項青牛道:“小心些,總覺得有些詭異。
方解點了點頭,腳步都變得凝重起來。
村外,沉傾扇看着方解和項青牛低聲交談,似乎有些不對勁,她側頭看向沐小腰,卻見沐小腰臉色忽然白了一下,然後腳步踉跄着往後退去險些栽倒,沉傾扇連忙過去一把扶住她:“你怎麽了師姐?”
沐小腰喘息了一陣才恢複過來,看着村子裏方解和項青牛的背影擔憂道:“村子裏那人必定修爲極高,他竟是已經把整個村子封住。你還記得方解和羅耀決戰那天嗎?也是如此……方解被困在羅耀的界中出不來,咱們就算拼盡全力也進不去。那次不知道爲什麽羅耀的界突然裂開,不然方解也兇多吉少。方解提起那件事的時候也有迷惑,連他都不清楚那界到底怎麽開的。”
沉傾扇跟着臉色一變:“如果上次方解跟羅耀決戰的時候,那界是被人從外面撕開的……會不會是今天這人?方解懷疑那人撕開了界,然後吞噬了羅耀的修爲。隻是那時候方解已經有些不清醒,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幻覺。”
“這次和羅耀的界不一樣……”
沐小腰道:“上次,羅耀的界是他以修爲之力布置出來的,而這次陳村被封住的手段,不僅僅是修爲之力,還借助了地勢。這是一個陣法和修爲之力混合的界,現在整個陳村的地形都被那人利用了。如果上次有人撕開了羅耀的界,這次即便是那人再次來了,隻怕也沒那麽輕易就能撕開。”
“地勢?”
沉傾扇的眼神裏都是擔憂,數十道淩厲的劍氣從她身上發出,卻如石沉大海一樣毫無反應,看起來陳村依然平靜,那劍氣不知道去了何處。
“不要再往前走了……”
沐小腰喃喃道:“現在他們兩個已經被徹底隔絕在裏面,咱們看得到他們卻感覺不到。我的感知力都被擋在外面,對裏面的情況一無所知!”
村子裏
項青牛往四周看了看,然後看向方解:“有沒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方解點了點頭:“上次和羅耀決戰的時候,我身處羅耀的界中和這種感覺幾乎相同。但是這次覺得更詭異些,我剛才試探過,這不是單純的界。”
項青牛點了點頭:“現在已經可以确定是誰了……隻有那個人,才會用這樣的手段。他的修行方式和常人不同,靠的便是地勢。”
……
……
項青牛停住腳步,打量了一下周圍的民房後忽然提高聲音喊道:“既然已經來了,何必還要藏頭露腳的豈不落了下乘?難道說是上次的時候你被打的太慘,現在已經醜的不敢出來見人了?想不到你倒是命大,居然還能再出來搗亂。你既然引誘我們兩個來無非是要報仇,要報仇就光明磊落些,不然還是被人瞧不起,對不對?大自在!”
“呵呵”
聲音不知道從什麽地方飄過來,笑聲裏透着一股子輕蔑:“上次你能在我手裏活着逃走實屬運氣,你那個師兄故意把你丢下,讓你和我交手,他趁着你和我交手的時機趕去殺大輪明王……當時我對你那師兄還頗爲贊賞,知道什麽是舍什麽是得。可誰想到他居然還是有些東西放不下,半路又折回來救你。”
“不過,不得不說你那師兄的一劍破萬法很強,即便是在大輪寺裏我也不能輕易取勝,所以我才會暫退一步,任由他和大陸明王去決戰。而你,隻不過是我碗裏的一粒米而已,随時想吃随時都可以吃。”
這話說完的時候,一個白衣如雪的年輕僧人從一座民房後面走了出來,他步伐輕盈,身子修長筆直。那一身白色僧衣上一塵不染,就好像不是用人世間的布料做成的。這個年輕僧人的面貌無法用言語來清楚的形容,不管是前朝還是當世,也不知道有多少詩人贊美美貌女子用了顔如玉這三個字,卻很少有人用來形容一個男子。
可這個白衣僧人,當得起顔如玉這三個字。
他的步伐很緩很輕,每一步落下,腳下便有七瓣蓮花生長盛開,腳步擡起,那蓮花随即枯萎凋零。
步步生蓮。
方解看着這個年輕僧人,一瞬間就想到了自己在長安城裏遇到的妙僧塵涯。塵涯也是一樣的年輕,面貌也很俊美,也是一樣的白色僧衣看起來一塵不染。可是凡事都怕對比,若沒有見過面前這個僧人,塵涯已經顯得幹淨脫俗。可和這個年輕僧人一比,方解記憶中的塵涯都顯得那麽滿身髒污。
“還真是想不到啊……”
項青牛哼了一聲說道:“我眼睜睜看着大輪明王吞了你,誰想到你居然還活着。有句古話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還真特麽被你印證了。不過說起來,我進西域草原之後多次聽人提起,大自在隻要不出大輪寺不下大雪山便是天下無敵。後來才知道原來是被你那個師父給坑了……怎麽,現在大輪明王死了,你也得了自由?”
年輕僧人微笑着輕聲說道:“許多表象都會迷惑世人,那是因爲世人愚昧,你被表象所騙,你也是愚昧之人。我在大輪寺裏那麽多年,既然深知自己的修爲之道被人控制,又怎麽可能不想辦法?你和楊奇攻入大輪寺裏,正是我等待的那個契機而已。也隻有你和楊奇那樣的白癡才會覺得大輪寺那麽容易被攻破……大輪明王已經活的太久,寺裏的人總是看着他的臉色終究會有些厭煩。而我們受制于大輪明王不能殺他,隻好等着别人來殺……不然,你以爲大輪寺是那麽好進出的?”
“我倒是好奇,你怎麽起死回生的?”
方解問。
大自在微笑着溫柔說道:“你們知道蟬會在地下隐藏很多年,直到成熟之後才會鑽出地面。爲了在大地中出來,蟬本來柔軟的身體上會生出一層硬殼。這硬殼,就是爲了幫它破土而出。可是出了土之後,他還是離不開大地的束縛,即便它爬到了樹上依然還是不能脫離大地,于是……蟬便會褪去那硬殼,生出翅膀,飛翔于天。”
他語氣很輕緩,似乎一點也沒有把方解和項青牛當地人:“隻有脫去了那層殼,才真正的擺脫了大地。”
項青牛點了點頭:“明白了……你可真惡心,不管你說的多漂亮,還是惡心。想到脫殼,我就想到了蛇蛻皮。大輪明王傳授給你靠吸收大雪山地勢之力的法子修行,這就是束縛你的大地。你先練出來一層硬殼,從大地裏鑽出來。然後假死,脫去了那層殼……連大輪明王都被騙過了,真是不簡單。”
大自在淡淡道:“爲什麽你會覺得惡心?蓮花生于河池污泥之中,可蓮花卻潔白無瑕。”
項青牛搖了搖頭:“呸……你這人誇自己的時候倒是真會撿着好話說,厚顔無恥也不過如此了吧?不過我倒是好奇,既然你是打算來報仇的,爲什麽要等這麽久才來找我們?”
大自在道:“蟬脫去硬殼之後,總是要等一段時間,它的翅膀才會變得硬起來可以飛行。”
方解忍不住笑起來:“爲什麽你不說,是因爲你怕自己打不過楊奇打不過大輪明王,所以等到确定他們都死了之後才出來的?”
大自在也不生氣,依然溫和的笑着:“若不是他們已經死了,我又怎麽會來找你們兩個?在大輪寺裏,楊奇傷我,現在他死了,你們兩個一個是他師弟,一個是他的弟子,所以自然是來找你們。”
項青牛問:“楊奇還有個叫蕭一九的師兄,你怎麽不去找?”
方解噗的一聲笑出來:“因爲他還是怕自己打不過啊。”
大自在終于不再笑,微微皺眉:“趁着還能說話就多說些,我給你們時間。這裏是我爲你們準備好的歸處,我特意看過,風水很好,适宜做墳墓。”
項青牛很認真的問:“既然你說允許我多說幾句,那我也就不客氣了。其實有件挺不好意思的事,道爺我到現在還是童子之身……而你也又這麽老……所以特别可惜,不能操-你-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