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鼎城距離大海還有三百多裏,城中的富戶們多在那些城中有住所,據說沐府在東海風景最美的望角山上有一大片宅子,臨海而建,山景海色盡收眼底。但是在東鼎城裏這個名符其實的沐府,并不恢弘。
隊伍進了城的時候已經快近中午,恰逢集市,正是熱鬧的時候,但沐府開路的人沒有驅趕人群,而是換了一條街走,百姓們似乎對沐府這樣低調謙和的做法也已經習以爲常。坐在馬車裏,方解撩開簾子看着外面過往的百姓忍不住笑了笑。
“你笑什麽?”
慵懶靠在車廂上的沫凝脂問,之前在三十裏外她手挽着方解胳膊的那一刻,兩個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尴尬,沫凝脂倒是還好些,反而是方解顯得有些不自然。很多人都說過方解聰明,可是在猜女人心思這上面方解稍顯愚笨了些。
“沒什麽。”
方解看着窗外輕聲道:“無論真的還是假的,沐府許多做法都讓百姓覺着舒服,如果沐府起兵的話,說不得百姓們立刻就會響應。以沐廣陵的号召力,到時候頃刻間拉起一支數十萬人的隊伍不算什麽難事。”
“那你還笑?”
沫凝脂對方解的想法有些不解。
“難道還要哭?”
方解搖了搖頭:“不得不說,沐廣陵是個成功的人。他在沐府如此勢大,以天佑皇帝楊易做皇帝的風格居然都沒有對他下手,可見此人在騙人上絕對是一把好手,上騙的了皇帝,下騙的了百姓。”
“騙來的,終究落了下乘。”
沫凝脂淡淡說了一句。
“怎麽會……”
方解緩緩的說道:“如果最後沐廣陵成功了,那就不是騙,或許百姓會真的得到實惠,真君子也好,僞君子也好,爲了維持自己的形象,百姓們其實肯定得了不少好處。當沐廣陵真的做在那把椅子上的時候,誰還會說他是個騙子?”
“騙了天下,也是枭雄。”
沫凝脂笑了笑:“你似乎對這個人頗爲欣賞?”
“是重視。”
方解将車窗簾子放下,看了沫凝脂一眼:“一個能騙一個人,隻能說他狡猾。一個人能騙十個人,說明他聰明。一個人若是騙了整個東疆,那這個人就是豪傑。他看的比很多人都清楚,要想有大成大就,最終靠的還是百姓支持。”
“你也這樣認爲。”
沫凝脂道。
方解點了點頭:“因爲這是道理,亘古不變的道理。”
“對這些我沒興趣,我更感興趣的是沐府裏都爲你準備了什麽。”
沫凝脂微笑着說道。
“是盛情款待。”
馬車緩緩的停了下來,方解準備整理一下自己衣服的時候,沫凝脂卻挪過來,擡起那雙纖纖玉手輕柔的爲他把衣服舒展平整,那雙手那麽溫柔,一點兒也不像是握着一柄能劈開江湖之刀的手。
“就算是裝,你就不能裝的像一些?”
她有些幽怨的說了一句。
方解一怔,然後抓起沫凝脂的手,兩個人一塊下了馬車,那手一直攥在一起,按照大隋的禮節這顯得格外失禮,可兩個人卻似乎根本就不在意。沐府的正門已經打開,兩排青衣皂靴的小厮站在門口迎接。同樣身穿一等國公麒麟袍的沐廣陵微笑着站在門口,看到方解的那一刻,他的笑容更加親切起來,就好像看到了一位多年沒見的老朋友。
……
……
青牙離開沐府之前特意找白眉喝了一頓酒,兩個人早早的到了聚星樓上,點了一些酒菜,就坐在臨窗的位置上看着外面。沐府就坐落在這條大街上,他們兩個所處的位置能清晰的看到沐府大門。
沐府裏那三千食客已經出發,青牙卻似乎并不着急。
“當初咱們師兄弟四個離開山門投靠沐府的時候,大哥二哥都以爲沐府很快就會起兵争霸天下,可沒想到一等就是七八年。不過我倒是佩服大哥的眼力,他居然算定了沐府不會安心偏居一隅。”
“聰明人死的都早。”
白眉冷哼了一聲。
“是啊……大哥就是因爲太聰明所以才會被沐府不容。”
青牙歎了口氣:“三師兄,你說,咱們最終會等到那一天嗎?如果等到了那一天,沐廣陵坐上了皇位,我們兄弟會得到什麽?封侯拜将?還有其他的嗎?”
這話讓白眉愣了一下,然後他搖了搖頭:“有什麽其他的?就算是封侯拜将,又有幾人能最終成功?爲了這四個字,有多少人願意拿性命去拼?你我現在在做的,還不就隻是爲了這四個字?”
他看着那隊伍在沐府門口停下來,看着那個身穿麒麟袍的年輕人在沐廣陵親自迎接下走進沐府:“就像是他,有了地位,咱們就能像那個人一樣,出入皆高閣,往來無白丁……這目标還不夠嗎?”
青牙點了點頭:“我隻是有些感慨,咱們四個下山,大哥死了,二哥去了邊軍中任職,你我留在沐府……這些年沒有什麽大災大禍所以倒也自在,可一旦沐府起兵,你我隻怕都沒有什麽安生日子過了。就好像今天,你要去江邊截殺方解的女人,而我要去山海關殺賀定方一家……”
白眉一怔:“你今天怎麽那麽多話?!”
“因爲我害怕。”
青牙搖了搖頭:“賀定方是沐廣陵的老部下,但就因爲他守着山海關,沐廣陵也不會放過他甚至他的家人,賀定方的妻子還是小公爺的表姐……呵呵,這筆血債,早晚會算在我頭上。”
“你擔心……沐廣陵将來會殺你滅口?”
白眉臉色一變。
“不會?”
青牙苦苦笑了笑:“當年沐府想要把實力擴充到牟平城的時候,牟平城郡守是個死硬死硬的鐵闆,對大隋朝廷愚忠。大哥猜到了沐廣陵的心思,所以去了一趟牟平,将那郡守一家老小全都殺了,沐廣陵趁機把牟平收入囊中。大哥本以爲會得到沐廣陵的重用,誰知道轉身就被沐廣陵毒死……沐廣陵是真君子啊,他又怎麽可能允許自己暗地裏做出的龌龊事被人知道?”
“殺牟平郡守,沐廣陵除掉了大哥。我去殺賀定方……呵呵,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該不該去。”
“你……”
白眉沉默了好一會兒後歎了口氣:“你走吧,我不會告密。”
“謝謝三師兄,但我不會走,我會去山海關。”
青牙起身,抱了抱拳:“祝三師兄馬到成功,那幾個女人不怎麽好對付,你要小心些。”
“你明明不想去,爲什麽還要去?”
白眉問。
青牙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嘴的青牙:“你剛才說了麽,爲了封侯拜将這四個字,有多少人願意拼命一搏?”
……
……
白眉出東鼎城的時候,心情還有些傷感。或許是因爲青牙的話觸動了他的心事,或許是想起了大師兄的死。當初……沐廣陵爲了試探他,曾故意把要殺他大師兄的事告訴了他,而他卻最終沒有告訴大師兄。
心裏有些怪,他一直認爲爲了能飛黃騰達就算除了自己之外誰都可以殺,但是今天,也不知道怎麽了竟是有些後悔當初沒有告訴大師兄。
他自嘲的笑了笑:“胡思亂想什麽,就算當初你告訴了他,能救他?隻怕救不了他,還要把自己搭進去。我做的有什麽錯?難道爲了什麽同門情義就要把自己的性命也賠上?我又什麽錯?”
他喃喃着自語,然後重重的甩了甩頭。
不再去想。
正是風和日麗天高雲淡的好時候,出了城門之後白眉回頭看了一眼這座東鼎城。爲了不引起麻煩,他的手下是分批出城的,現在應該都已經在城外十幾裏的平來鎮裏等着他。這些手下都是他親自調教出來的,修爲算不得很高,但殺人絕對都是一把好手。對付方解的那幾個女人自然是他來動手,但是大船上肯定會有不少護衛水手,這些人,需要他的手下來解決。
白眉縱馬狂奔,十幾裏的路很快就到了。
平來鎮很大,他和手下約好了在鎮子最東面周家的大宅子裏聚齊。之所以是周家,是因爲周家那個老爺子是沐府的管家。
到了門外,白眉将戰馬栓在木樁子上,往左右看了看,随即走到門口敲了敲門。
沒人回應。
白眉的臉色變了變,伸手一推,門應聲而開。
血腥味,撲鼻而來。
院子裏,都是死人。
他精心訓練出來的部下,還有周家幾十口人全都死了,屍體就堆在院子裏,看起來血還沒有流幹。白眉的心猛的揪緊,下意識的從背後将他的雙鞭抽了出來。以他的修爲本來已經不必再用什麽兵器,可是他已經習慣了用這對雙鞭殺人。
他一步一步往院子裏走,全神戒備。
鎮子裏有幾千口人,居然沒有人察覺到周家裏死了這麽多人,而且死的還都是殺人的好手,所以顯得格外的詭異。
“出來!”
他低低的吼了一聲,就好像野獸戒備時候發出的嘶鳴。
這時候外面忽然有響動,白眉立刻轉身,卻發現門外有個看起來四十幾歲的中年男人,騎着一頭毛驢進來,這人穿一身布衣,但白眉第一時間就确定這個人肯定來曆不凡。那毛驢顯然是不适應院子裏的血腥,不情願的被那中年男人催動着進來。
“你好”
驢背上那中年男子抹了抹額頭上細密的汗珠,有些歉然的說道:“這畜生腳力慢還不聽話,所以來的晚了些。不過你别急,我殺你應該用不了很快。”
他說話如此謙和有禮,卻讓白眉的心狠狠的揪了一下。
……
……
城西官道
青牙騎着馬一路奔行,一口氣跑出去至少三十裏。古有送客三十裏的說法,所以每座大城外三十裏幾乎都有一座送客亭。青牙本打算繼續趕路,當看到亭子裏休息的那兩個人的時候眉角就不由自主的抽了抽,然後他勒住了缰繩。
涼亭裏,有一對夫妻。
男的看起來很土很老實的模樣,少婦倒是頗爲美豔,尤其是那眼角的上天生的媚意,想來到了床上絕對是個能纏死人的尤物。
“我……能不能過去?”
青牙很客氣的問。
如果讓沐府裏那些食客看到青牙大人居然會問一對普通農民夫婦自己能不能過去的話,一定會驚掉一地下巴。可是,青牙卻問的那麽小心翼翼。
“好像……”
農夫模樣的男人搖了搖頭:“不能啊,我娘子說,殺了你,今晚才能上床睡覺。真對不起,我已經七天沒有碰過她了,所以很想……”
他的模樣很憨厚,說這話的時候臉都紅了:“所以,請你通融一下好不好?讓我殺了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