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顔勇似乎是有些累了,躺在榻上看了一眼恭恭敬敬站在床邊的完顔重德,他笑了笑,眉宇間都是父親特有的那種溫柔。人們提到父母的時候,總是會嚴父慈母這四個字,或許正是因爲如此,每當父親在不經意間表現出的那種溫柔總是會讓人心裏覺得特别溫暖。
“這陣子,委屈你了。”
完顔勇有些歉然的眼神落在完顔重德的臉上:“部族的事在首位,所以讓你受些委屈也是逼不得已。我在很早之前就察覺到了沐府的陰謀,可那個時候部族已經接受了不少沐府的東西,糧食,财物,這些東西蒙蔽了族人的眼睛,而你卻看的那般清楚,所以我很欣慰。隻是……”
完顔勇笑了笑道:“你還是太沖動了些,不該在各部首領面前直接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如果你不在那個場合說,而是單獨對我說出你的擔憂,我會覺得你真的成熟起來了。可是在各部首領面前你說出了擔憂,我隻能把你逐漸的驅離出去。隻有這樣,他們才會相信我是真的老糊塗了。”
“孩兒沒有怪過父汗。”
完顔重德道:“是孩兒愚笨,沒有明白父汗的良苦用心。不過孩兒自始至終都沒有怪過您,因爲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最關心疼愛我的,隻能是您。”
“你這樣想,我很高興。”
完顔勇柔聲道:“我畢生的心願就是帶領北遼部族離開十萬大山,離開那個寒苦的地方,離開蒙元人的壓榨,幫我完成了這個心願的正是你啊,我的兒子。若非當初是你堅持在西北帶兵和大隋的旭郡王楊開還有後來的方解并肩而戰,大隋的皇帝就不會允許咱們北遼部族遷入東疆。”
“你才是咱們北遼部族最大的功臣,所以有時候我也會自責,自責當初沒能給你更大的支持。不過我也很高興,你堅持帶兵去大隋西北的時候,展現出了你的智慧和眼光。正因爲如此,我又有些釋然和自豪。因爲你的智慧,我把北遼部族交給你也放心了。”
完顔勇道:“這幾天你處理的很好,雖然我沒有明确要求你怎麽做,但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和我的想法完全相同,這說明經過這件事之後你真的已經可以讓我放心了。所以,我打算過陣子提前召開各部首領大會,讓你繼承汗位。”
“父汗!”
完顔重德驚訝道:“父汗怎麽會這樣想?我沒有那個意思……”
“我知道的”
完顔勇道:“我在大部分時候都會覺得自己比你要強很多,因爲我有着你無法相比的閱曆和經驗。我已經帶着部族走了幾十年,一直在閃避,閃避着惡劣的天氣,閃避着蒙元人的攻擊,閃避着天災**所以性子裏難免越來越懦弱。人越是老,就越是求平安,所以就會顯得倦怠沒有活力。”
“部族現在需要一個年輕的強壯的王者來帶着他們繼續往前走,我已經老了,累了,有些事再想操持也力不從心。所以我打算從前面退到後面,你來做大汗,我在背後做大汗的父親,用我的經驗來提醒你有可能犯下的錯誤。而你,用你年輕健壯的肩膀,扛着部族大步往前走吧,我相信你,我的兒子。”
“父汗!”
完顔重德叫了一聲,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記住……”
完顔勇溫和的說道:“咱們現在的生活來之不易,所以我才會盡力的避免攙和到漢人的争鬥之中。漢人的内鬥太慘烈,咱們部族沒有資格去玩,如果陷進去,就是萬劫不複。我希望你記住這句話,如果有一天部族不得不做出選擇的時候,你要慎重。不要輕易的帶着部族卷入戰争中,北遼族的漢子們已經沒剩下多少了。蒙元人每隔幾年就要清剿一次,但咱們一直躲閃所以還能将損失降到最低。”
“而漢人之間的争鬥則不同,那是這天下間最有權力的一些人之間的角力遊戲,咱們如果貿然被卷進去,隻能成爲那些漢人手裏的棋子。天下就是一大塊案闆,那些漢人的權利家族就是一柄柄刀子。一個不小心,咱們就會成爲案闆上的肉……”
“父汗,孩兒明白!”
完顔重德點頭道:“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讓部族卷入漢人的争鬥中。”
“嗯”
完顔勇點了點頭:“我相信你有能力帶着部族越走越遠,越走越平坦。沐府的人經過這次的事,肯定會有所報複,所以你要小心。不過現在族民都知道沐府的野心,沐府已經失去控制寒騎兵的機會了。至于方解……你可以繼續和他做朋友,這個人如果沒有死在這波濤洶湧的漢人内鬥之中,将來的前途不可限量。”
“你答應我。”
完顔勇看着完顔重德認真的說道:“即便你和方解的關系再好,也不能因爲這些就讓部族卷入戰争。”
“是的父汗,我答應您!”
完顔重德使勁點了點頭:“我不會爲了幫助朋友而害了部族。”
“很好”
“如果我不是真的老了累了,需要你盡快将汗位接過去的話,我倒是願意讓你交一些真正可以相托性命的朋友。如果一個人在年輕的時候沒有結交到這樣的朋友,那麽他的人生一定很遺憾。可是,當汗位落在你肩膀上之後,你就沒有資格再去找這樣的朋友了……”
完顔勇歎了口氣,似乎是想到自己年輕時候的事。
“方解如果去沐府的話,你不要插手。”
“是”
完顔重德沉默了一會兒之後點了點頭,這一個字,回答的卻很猶豫。
“可是父汗……”
完顔重德最終還是沒有忍住:“他是爲了幫咱們北遼族而來的,如果他不願意,就算有我那封信,他還是不會來。以他現在的地位,根本就沒有必要冒這樣的風險。他在大隋西南有着和沐府一樣的地位,甚至更強,他能爲了幫助朋友而不顧性命……我……真的不能嗎?”
完顔勇愣了一下,沒有說話。
……
……
“需要準備什麽?”
沐小腰問方解。
方解站直了身子,任由沐小腰爲自己将衣服整理好,他站在一面很大的銅鏡面前,看着身上這件新衣服似乎很滿意。他一直以來都喜歡穿黑色的衣服,但是今天他換上了大隋國公的官服。
這件錦衣,是多少男人夢寐以求的東西?
胸口那麒麟圖,是多少人流血流汗也不能塗抹出來的圖案?
“該準備的都準備好了。”
方解笑了笑:“唯一沒準備好的,就是你們幾個。”
他将梁冠戴好,看了一眼屋子裏的幾個女人:“如果你們相信我,就按照我的話去做,我已經讓陳孝儒在長江邊聯絡好了貨通天下行的人,散金候就在岸邊等着你們。你們在船上等我,我不會遲到。”
“可是……”
完顔雲殊擔憂道:“爲什麽非要去呢?明知道沐府的人已經準備好了對付你,爲什麽不能盡快離開?”
“當敵人以爲準備好了對付我的時候,何嘗不是我對付敵人的好時候呢?”
方解笑了笑道:“你們放心就是了,這麽多年來你們還不了解我?沒有把握的事,我不會去做。沐府的人一直試圖在了解我,我也想了解他們。這個家族用不了多久就會進入中原,山海關再險要也擋不住一個強大家族的野心。早早晚晚黑旗軍都會直面沐府,所以我現在要去了解這個對手。如果可以的話,削弱這個對手。”
“你是個瘋子。”
坐在最遠處的沫凝脂看了他一眼冷哼了一聲。
“嗯”
方解點了點頭:“有自信的瘋子。”
方解道:“你們都去江邊等我就是了,以我現在的修爲如果想脫身,整個天下也沒幾個人能攔得住。如果帶着你們去,我反而會分心。我自己一個人想要撤出來,會更迅速。”
“好”
沉傾扇點了點頭:“如果你沒有按時到船上,我們會殺入沐府。”
這句話,分量太重太重。
“她們回去就是了,我不去。”
沫凝脂站起來,看了方解一眼聲音清冷的說道:“你是我要殺的人,所以我得跟着你,不能讓你死在别人手裏。如果你死在别人手裏,我一定會很遺憾。”
說完這句話她轉身出了屋子,連拒絕的機會都不給方解。
沉傾扇忍不住笑了笑,若有深意的看了方解一眼。
“讓她跟着也好。”
沐小腰一邊爲方解準備東西一邊說道:“你攔不住她。”
……
……
沐府
書房
沐廣陵把玩着手裏一對雞蛋大小的東珠,眼神有些飄忽。他聽着對面那個白發老者的叙述,手裏轉着的東珠不時頓一下,遠沒有平日裏轉動起來那麽順暢。
“你說……方解竟然将甯青燃燒全部修爲的一擊擋住?”
“是!”
白發老者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屬下這麽多年來,第一次見到這種修爲。那是一種屬下無法描述清楚的功法……不,說那是一種功法也不合适,屬下說不清。”
那個年紀小一些的人補充道:“山石都幾乎融化,可卻無法攻破那一層東西。”
啪嗒
沐廣陵将手裏的東珠丢在桌子上,那珠子咕噜噜的往一邊滾出去,又落在地上。因爲屋子裏太安靜,珠子落地的聲音顯得那麽刺耳。
“那是界”
他喃喃了三個字。
“界?”
白發老者不懂,雖然他的修爲已經很高,但他還是不懂這個字的含義。
沐廣陵似乎也懶得解釋,他深深的吸了口氣:“去把蓬萊宗掌教蘇陽請來,蓬萊宗想要靠我沐府壯大,就該付出一些了。另外,君兒做的事你們在暗中也都盯着呢,府裏那些食客已經出發去了山海關……青牙,你去山海關一趟,殺了山海關守将賀定方之後就留在那兒。”
“喏”
年紀小一些那人點了點頭,問:“把賀定方一家殺盡?”
他說話的時候,才看出來他的牙齒居然都不是白色的,這青牙的名字,或許正因爲如此。
“嗯”
沐廣陵點了點頭。
“可是……小公爺的表姐是賀定方的妻子……”
“我說的是全部,你沒聽明白?”
沐廣陵臉色一寒的問道。
青牙連忙俯身:“屬下明白了。”
“白眉,你帶人去勝芳亭古鎮,方解的人一定會在那上船,跟上,手腳幹淨些,不要留下一點兒關于沐府的痕迹!”
“喏!”
白發老者嘿嘿笑了笑:“那幾個小娘子,果真美的很呢!”
“都是你的。”
沐廣陵擺了擺手:“但不要誤了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