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解對完顔勇說,無論如何對于北遼部族來說我還是個外人啊。
因爲這句話,完顔勇笑了,而且笑的格外燦爛。
一個已經到了這個年紀的老人,似乎很少會有這樣燦爛的笑容了。隻是如果有外人在的話,一定不明白方解這句話裏有什麽可笑的。
“住哪兒?”
完顔勇送方解出門前問。
“雲殊還是和您住在一起吧。”
方解回頭說了一句,然後指了指外面:“我是個外人,還是住在外面比較好。”
完顔勇點了點頭:“嗯,确實是住在外面比較好。”
兩個人就好像說啞謎一樣的對話,即便有外人在場的話也不一定能懂。明明沒有什麽聽起來有意義的内容,可是方解出來的時候臉上帶着釋然,完顔勇回去的時候臉上帶着輕松,等方解走出去很遠之後他還忍不住看了方解的背影一眼,然後喃喃了一句果然是個聰明絕頂的人。
回到完顔重德的帳篷,方解在榻上坐下來喝了一口涼茶。完顔重德的臉色顯然有些急切,見方解沒有說什麽的意思他實在忍不住湊過去:“父汗他怎麽說?”
“他說……”
方解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是個外人,所以他很高興。”
“什麽意思?”
完顔重德皺了皺眉頭問。
“意思很多啊。”
方解微微笑了笑,然後往外面看了看:“一會兒我要出去一下,昨兒我把完顔康的帳篷踩坍塌了,十有**他會和藏在後面的盟友商量對策,我出去交待一下我的部下,總不能幫完了你後,我把自己丢在這回不去了。”
聽方解這樣說,完顔重德眼神一亮:“你有辦法了?”
“不是我有辦法了。”
方解搖了搖頭:“漢人有句話叫當局者迷你一定聽說過,你現在就是個當局者,而我是那個外人,所以我比你看的清楚些。你說我有辦法了這是錯的,因爲辦法一直就在那兒,隻是你沒有看到而已。”
“能不能說清楚些?”
完顔重德有些懊惱道:“當局者迷這句話我聽過,也明白什麽意思,可正因爲如此我才心急啊!”
“不急不急”
方解笑了笑後語氣平淡道:“現在已經沒有你什麽事了。”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走出帳篷大步而去。完顔重德看着方解的背影,急的使勁跺了跺腳卻無可奈何。過了好一會兒後他忽然笑了笑,似乎明白了什麽。
“現在已經沒我什麽事了?”
他将方解的話重複了一遍,然後嘴角上揚起一抹笑意。
……
……
完顔康很生氣,非常生氣。
昨天方解一跺腳震坍塌了他的帳篷,這件事隻半天的時間就傳遍了整個北遼族部落,所有人都在議論這件事,都在好奇到底特勤大人是怎麽得罪了那位第一次登門的姑爺,竟是這樣不給他面子。
在北遼部族,特勤的地位僅次于大汗,在北遼族有着毋庸置疑的權利,這樣被一個外人欺辱,難免會讓人覺得有些不能接受。可是說起來,這個外人似乎也不太遠,畢竟他是雲殊殿下的男人。
也正因爲如此,所以北遼部族的人隻是在背後議論而沒有什麽舉動。如果不是因爲方解有姑爺這個身份的話,以北遼人桀骜不馴的性子隻怕早就鬧騰起來了。
完顔康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氣,從昨天到現在臉色都沒有緩和過來。昨天那般白到紙一樣的臉色一半是吓得一半是氣的,今天這白如紙一樣的臉色純粹是氣的。身爲北遼族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存在,被人如此羞辱還是頭一回。
“特勤”
坐在他對面的一個留着山羊胡的老者輕輕吹着茶杯裏的熱氣:“這件事也無需這樣氣惱,其實很簡單,方解在大隋西南那是何等的身份地位?堂堂一等鎮國公,就連大隋的長公主殿下都在他手裏攥着,在西南他就是個皇帝一般的人。到了你北遼部族,你卻對他不冷不熱,他又怎麽可能忍了?”
“就算他再地位再高!”
完顔康怒道:“這裏還是北遼族的地盤,不是他黑旗軍的!”
“但他還是完顔雲殊的男人,是你們北遼族的姑爺。”
那老者品了一口茶:“有件事或許你還不知道吧……昨天你連夜派人去沐府報告方解到了的事,按照道理,就算你的人馬不停蹄的跑到沐府也要四五天的時間,我今兒一早就到了你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對啊……”
完顔康拍了一下額頭:“甯先生,你難道能掐會算?知道方解要來我北遼族,所以提前出發了?”
“我又不是神仙。”
被完顔康稱爲甯先生的老者撫摸着山羊胡笑了笑道:“我之所以今兒一早就到了,是因爲公爺讓我來告訴你一件事……前些日子方解剛剛在勝芳亭古鎮下船的時候,其實沐府就已經知道了。公爺派了人去會會這個方解,但是吃了些小虧。”
“啊?”
完顔康顯然愣了一下:“府裏哪位高手去的?”
“小公爺。”
甯先生看了完顔康一眼,不出意外的在完顔康臉上看到了難以置信的驚愕。
“怎……”
完顔康道:“怎麽可能?小公爺何等驚采絕豔的人物,居然也會在方解手上吃一個小虧?”
“不是小公爺吃了虧,是随小公爺一起去的周長眉,蓬萊宗裏的高手,也是小公爺的師叔。”
“那也一定是修爲驚人了吧?”
完顔康下意識的問道。
“周長眉的修爲很強,最起碼我對他也不敢輕易言勝。雖然周長眉吃虧是因爲輕敵大意所緻,但既然吃了虧就是吃了虧,沒必要找什麽理由。能讓一個通明境的大修行者幾乎廢掉一雙腳一隻手,你覺得方解會是個繡花枕頭嗎?”
完顔康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那……就這麽忍了?”
“連小公爺都要忍了,你難道還能怎麽樣?”
甯先生笑道:“我來,就是想告訴你,對方解還是盡力客氣一些吧。方解既然知道與他見面的是沐府的小公爺,尚且還那樣蠻橫,其一是因爲他那樣的人本身就這般霸道慣了,不然也不能占據整個大隋先按,控數十萬雄兵。其二,還不是因爲他有恃無恐?”
“他……憑什麽?”
完顔康試探着問了一句。
“不知道。”
甯先生搖了搖頭:“我要是知道他憑什麽,也就不必來你這一趟了。方解就算平日裏再霸道,也應該知道在别人家裏要客氣些的道理。他既然不講道理,必然是有其不講道理的資本。在這個資本沒有摸清楚之前你不要因小失大,若是耽誤了公爺的大事……完顔康,你那大汗的位子未必就穩妥啊。”
他聲音很輕但語氣很重的說道:“公爺幫你找了個機會繼承北遼族大汗之位,是因爲你對沐府有用,捧你做大汗,比完顔勇做大汗更好,無論是對北遼族還是對沐府來說都是好事。隻要你做了大漢,以沐府爲尊,那麽以後你北遼族自然生活的更好。完顔勇雖然對沐府也很尊敬,但那種尊敬也你對沐府的尊敬不一樣。”
“是是是”
完顔康連忙點頭:“我對沐府的尊敬,就如同孩子對父親的尊敬一樣,完顔勇怎麽能比?”
“所以,方解的事就這樣吧,你也不用再插手了。至于方解到底依仗着什麽敢在東疆這樣爲所欲爲,我會查清楚。如果他真的隻是虛張聲勢的話,到時候府裏自然容不得他在東疆撒野。就算是西南龍又怎麽樣?在東疆沐府面前,誰都是條蟲。”
他一邊說話一邊輕輕拍了拍桌子,随着他的手掌起落,那結實的木桌忽然間化作了粉末,悉悉索索的落在地上。他一拂袖,那粉末随即被吹飛出去,如一陣小旋風卷出了門外。
“我明白的!”
完顔康連忙點頭:“在沐府面前,誰都是條蟲!”
……
……
完顔雲殊從進了北遼大汗完顔勇的寶帳之後就再也沒有出來過,就連北遼族的百姓都沒見過她出來。完顔康對此有些懷疑,他以爲見過完顔勇之後,完顔雲殊還是會和方解住在一起的,誰想到方解居然就住在完顔重德的帳篷裏。
這幾年來,在沐府的支持下他已經逐漸在架空大汗完顔勇的權利,收買了一批北遼族的貴族,環境能改變人這确實是不容置疑的道理,很多北遼族冷毅堅拗的漢子到了東疆之後,逐漸被金銀财寶錦衣玉食弄的越來越軟。
用沐閑君的話說,一群窮苦潦倒的人忽然間學會享受了,并且已經習慣享受了,讓他麽再回到從前那樣的生活,他們死也不會答應。
這個死也不會答應,就是沐府要的效果。
完顔康所住的大宅子僅次于完顔勇的寶帳,占地數十畝,是沐府的人供錢供物的修建起來的。客廳建造的極寬闊大氣,裏面的陳設也很奢華。北遼人還不懂得字畫古玩之類東西的含義,他們喜歡在客廳裏擺一些比較奪目的東西。比如金銀器,這些東西按照大隋律例是絕對不允許存在的,可現在大隋的律例也已經沒了意義。
完顔康的客廳裏,金碧輝煌。
就連座椅扶手都是包了金的,看起來格外的璀璨。陽光明媚的日子,這屋子裏顯得熠熠生輝。
完顔康看了看坐在下面的這些人,都是北遼族站在他這邊的貴族,這些人都沒少接受沐府的好處,吃人家的嘴短那人家的手軟這也是亘古不變的道理,所以幾年後的今天,這些北遼貴族曾經堅硬如鐵的膝蓋,已經變得發軟容易下跪了。
“這件事就這樣吧。”
完顔康喝了一口茶後緩緩的說道:“沐府的人會繼續盯着方解,咱們就不用再操心了。”
“特勤!”
一個北遼貴族站起來不忿道:“就這樣忍了?”
“自然不是!”
完顔康道:“但,既然沐府要接手過去,難道你還不放心?”
那人又坐下來,摸了摸腰畔挂着的短刀:“報仇出氣,還是自己動手爽快!”
“所以你還要學習!”
完顔康揚了揚下颌:“要學會漢人的那種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性情,吃了虧就立刻找回來那是莽夫!人家沐府的人都能忍一時,你們就一時都忍不了?”
正說着,忽然外面有下人進來禀告:“特勤大人,外面來了一個漢人,說是鎮國公方解的随從,送來一個請帖。說是因爲昨天的事鎮國公要在銀興酒樓請您喝酒,算是跟您道歉。”
“哈哈”
完顔康站起來哈哈大笑:“你們瞧見沐府的手段了嗎?昨兒方解還在我面前耀武揚威,今兒沐府的人一到,他立刻就要請我喝酒賠罪!”
下面人立刻一片贊歎,一個個眼裏放光。
“告訴那人,就說我會按時到銀興酒樓恭候鎮國公!”
完顔康擺了擺手道:“到時候,我和鎮國公把酒言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