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進了雍北道之後黑旗軍就沒有遭遇任何抵抗,所到之處,所有的城池全都打開門迎接黑旗軍進城,順利的超乎想象。其實這也難怪,方解之前在南疆的舉動早已經傳遍西南,那些小家族的人哪裏來的膽子抵抗?他們隻盼着方解能如在南疆那樣,對于順從者給一個好下場。
黑旗軍隻用了七天就到了新月城,作爲雍北道的道治,新月城的規模雖然不及雍州但也頗爲雄壯,當初還是商國的時候,新月城叫做北門城,這城名字取的頗爲淺白,意思是雍州的北方門戶。大隋滅商之後,将這裏改名爲新月。
城門口,雍北道總督遲浩年帶着城中顯貴鄉紳迎接方解。看到方解出現在隊伍前面的時候,遲浩年快走幾步迎上去,一臉帶笑的先是抱拳叫了一聲國公爺,然後撩袍跪倒,行了一個大禮。
方解從白獅子後背上跳下來,笑着将遲浩年攙扶起來:“遲大人怎麽這麽見外了,以往咱們可沒有這麽生分。”
遲浩年連忙說道:“國公爺身份顯赫,下官怎麽敢亂了規矩。”
方解指了指後面馬車說道:“不過遲大人好像還是亂了規矩,長公主殿下就在隊伍裏,你不是應該先拜長公主的嗎?是疏忽了?”
遲浩年臉色一變,身子不由自主的顫了一下。這看似平常無奇的一拜,其實何嘗不是包藏禍心?他知道現在已經無力回天,現在西南各地的各家族都被方解雷厲風行且血腥冷酷的手段吓住了,誰也不敢當出頭鳥。他召集新月城的人本是想商議一個對策,不能這麽輕易的把雍北道讓出去,可結果是那些人一個個的全都當了縮頭烏龜,根本就沒人敢和方解作對。
他又不甘心,所以才會故意先拜方解而假裝忽略了長公主。他沒有辦法對付方解,隻能用這種小手段惡心一下方解。如果能引起長公主對方解的不滿,他自然十分高興。所以他做出一副隻知有國公不知有公主的樣子,誰想到方解一眼就看穿了這種小伎倆。
“你我是老相識了,不講什麽規矩我難道還會怪你?但是明知道長公主殿下就在隊伍裏,遲大人卻視而不見,莫非有些什麽想法?”
“啊?”
遲浩年裝做被吓了一大跳,連忙快步過去在長公主所在的馬車前面跪下來:“微臣遲浩年,接駕來遲,請殿下賜罪。”
馬車裏沒人出來,隻有個冷硬的聲音直直的飄進遲浩年的耳朵裏:“本宮身子乏了,就不下車與總督大人相見。本宮到了黑旗軍中也有一段日子了,雖然沒有發文昭告天下,不過遲大人料來也不是沒有耳聞。你今天這舉動何其幼稚?難不成本宮還能因爲你這腌臜心思而遷怒于别人?”
“總督大人,你莫非忘了,楊家人最不怕被人騙,因爲楊家人一眼就能看出什麽是真的什麽是假的。也正因爲如此,楊家人最厭惡别人自作聰明。本宮的話有些直了,如果有什麽話讓總督大人不舒服……你也忍着吧。”
這句話說完,馬車緩緩啓動朝着城内走去。
遲浩年跪在地上,肩膀劇烈的顫抖着,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吓得,臉色白的好像紙一樣難看。
圍在四周的人群裏傳出幾聲冷笑,竟是沒人理會遲浩年全都随着馬車進城了。這些人何嘗看不明白,遲浩年這樣龌龊的心思被人家一眼看穿,隻是誰也沒有想到不管是方解還是長公主殿下,誰都沒給遲浩年留面子。
而長公主這番話也無疑是在表态,她是要告訴這些人不要去胡亂揣測什麽,我對黑旗軍信得過,我對方解信得過。
來接駕的沒有一個是笨蛋,長公主如此清楚的表态他們自然都明白。而正因爲這個表态,他們都知道遲浩年的時代過去了。從今天開始,新月城乃至于整個雍北道,隻怕和遲浩年的關系再也不會如以往那樣密不可分。
長公主用冰冷的态度告訴遲浩年,你就是白癡啊。
遲浩年跪在那,背影顯得那麽蕭條。
“人心……”
遲浩年喃喃了兩個字,然後自己緩緩的站起來,跟在隊伍後面往城裏走。前面的人群簇擁着方解和長公主的馬車,他就好像被遺忘了一樣,沒人理會他。遲浩年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覺得孤獨過,他發現這熱鬧的場面密集的人群都已經和自己沒有關系了,他朝着這座被他視爲私産近二十年的新月城走,可是不知道爲什麽,他有一種越往前走那城門反而越來越遠的錯覺。
如此清晰。
長公主進城之後,隻是在總督府衙門下車後象征性的和接駕的地方官員們說了幾句話,然後就以勞累爲理由回去休息。總督府裏有早早就收拾出來的獨院,隻不過遲浩年安排的那些下人全都被驅趕走,任何人不準接近這個院子。院子裏裏外外都是骁騎校的人護衛着,而演武院教授丘餘一直和長公主寸步不離。
從這個安排就能看出來,方解對遲浩年根本就連一絲一毫的信任都沒有。
身爲一道總督,治理雍北道二十年,要說遲浩年沒有積攢下一點純粹屬于他的實力那就是個笑話,方解知道遲浩年不敢公然和自己作對,但難保不會在暗地裏做出什麽肮髒事。所以他特意加強了人手保護長公主的安全,提防遲浩年安排手下的高手刺殺。
人到了絕境的時候,往往會走出許多不冷靜的事。一旦遲浩年知道自己就要到絕路了,他自然不會坐以待斃。就算是死也要在敵人身上咬一口,大隋的政客們曆來不缺乏這種狠戾。
……
……
酒席是設在新月城裏有名的酒樓半壺春,這名字的由來是因爲這裏的酒号稱半壺倒,據說酒量再好的人也不可能喝下半壺酒還能保持清醒的,雖然有些誇張,但半壺春的酒确實别有一番滋味。
方解自然坐在上座,現在他的身份是一等國公,即便見了親王也不必行大禮,再說,現在大隋已經沒有一個親王了。不隻是沒有一個親王,楊家的子孫都快死絕了。
一群人陪笑着的場面讓方解覺得有些好笑,這些人在自己南下的時候還一個個的虎視眈眈,這才多久,全都變了一副臉色。這個世界就是如此的市儈,直接到令人覺得好笑也覺得發寒。
“我先要感謝諸位。”
方解舉起酒杯說道:“我在平商道與南蠻激戰之際,沒有諸位在後方的支持也不會取得如此大勝。平商道戰後百廢待興,人迹寥寥,我前陣子派人來雍北道,請諸位号召百姓前往平商道,此事得諸位支持,我心中頗爲感激。據我說知,現在自雍北道遷往平商道的百姓以過五十萬,這些百姓爲重建平商道立下了大功,而諸位,也立下了大功。”
方解将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其他人連忙都起身陪着幹了。
“我這個人最是直接,沒有那麽多複雜心思。”
方解掃視了衆人一眼後笑着說道:“自出兵以來,我如何行事大家也都清楚,說的淺白些,誰對我好,我就對誰好,絕不會做出虧欠朋友的事來。我自問沒有什麽了不起的地方,唯獨這一點還勉強能說得出口。”
坐在他旁邊的遲浩年嘴角都在抽搐,臉色變幻不停。當初方解派人來雍北道讓他動員百姓遷往平商道的時候,他可不是如方解說的這樣大力支持。自始至終他就一直在阻撓,隻不過地方上有些人懼怕方解的黑旗軍報複,不得已動員了一批百姓過去。方解現在提起這件事,絕不僅僅是感謝一番這麽簡單。
“諸位都身處高位……”
方解坐下來微笑着問道:“我有個問題,不知道誰可以回答……能坐在高位上的人,有一個特别相同的地方,你們知道是什麽嗎?”
衆人竊竊私語,有人回答,方解卻搖頭否決:“能坐在高位上的人,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識時務,能看清局勢。所以才會在波瀾中生存下來,不管天下如何亂,隻要能做到識時務這三個字,最起碼自保無憂,不知道我說的對不對,遲大人?”
方解側頭看向遲浩年,最後一句是問的他。
遲浩年呵呵的幹笑了兩聲,沒有回答。
“我有大隋皇帝陛下的密旨,讓我穩固西南,有臨機專斷職權,可裁撤任何官員不必上奏。如今長公主也在我軍中,行監軍之權。所以,我不可能做出什麽有傷國體的事,對不對?”
“對對對”
衆人連忙點頭:“國公爺行事都是爲了安邦定國,實在是人臣之楷模!”
“國公爺以一己之力穩固西南,橫掃魑魅魍魉,他日必将青史留名!”
衆人七嘴八舌,谄媚之詞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方解隻是微笑,并沒有阻止。等衆人這一波馬匹拍過着之後,方解笑了笑問遲浩年:“總督大人,我聽說爲了迎接長公主殿下,爲了勞軍,你傾盡家産準備了一大批物資錢糧,在此我要多謝遲大人了。遲大人想的如此周到,我若是拒絕實在對不起遲大人這拳拳爲國之心。”
遲浩年臉色大變,心裏立刻就生出一股不祥。
他
哪裏準備了什麽物資錢糧?
他看向方解,眼神裏都是驚懼。可他從方解臉上看到的,是那麽明顯的答案:我就是訛你,你敢不給嗎?
這種表情就好像刀子一樣刺在遲浩年的心口也刺在他的自尊上,他心跳的越來越快,臉色由白轉紅,那是一種無法控制的憤怒處于即将爆發的邊緣。從方解臉上的表情遲浩年就能看明白,方解絕不會輕而易舉的放過自己了。他就是在找借口找理由,如果自己做不到的話,隻怕方解立刻就要抽出那柄殺人如麻的刀子了。
就這樣過了大約兩分鍾,遲浩年忽然哇的叫了一聲,一張嘴噴出來一大口血,噴的面前桌子上那些菜肴全都染了紅。
在座的人全都吓了一跳,紛紛避讓。
“方解……你是要逼死我?!”
遲浩年紅着眼睛怒視着方解問道。
方解湊過去,很認真的回答了一個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