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秋在大隋水師軍中也沉浮了多年,曾經是演武院結業時候排名第四的優秀人才,被真宗皇帝将名字寫進儲才錄裏的人,但是仕途卻頗爲坎坷。真宗年間對商國動兵是他發迹的開始,從從五品别将的位子積累軍功直接升爲正四品郎将。但,因爲和上一任水師大将軍不和,後來的戰功盡數被壓下,又被參奏蔑視主帥進攻不利,滅商之後就被調離水師在地方上任道府将軍。
按照大隋的官制,道府将軍是各道總督之下的第一人了,從三品,已經快到武将官職的巅峰。可在太平年間,道府将軍根本就是個虛職,在各道總督之下毫無實權可言。每日裏庸庸碌碌無所事事,看着總督大人的臉色行事。
鄭秋本以爲自己的官運也就到此爲止了,再過二十年或許有機會升任總督,但機會渺茫。
但是天佑皇帝楊易登基之後,他的命運再一次轉變了。
楊易重新任命水師将領,将王一渠提拔起來,往一起又向天佑皇帝舉薦了鄭秋,楊易随即下旨任命鄭秋爲騰龍艦的指揮将軍。要知道在水師之中已經有了個慣例,凡是指揮騰龍艦的人,将來必然是水師大将軍的第一人選。王一渠就是這樣上去的,王一渠的上任也是這樣上去的。
接到旨意的時候,鄭秋欣喜若狂。雖然從道府将軍轉爲騰龍艦指揮将軍,從級别上來說還降了半級,從從三品降爲正四品,但誰都明白哪個分量重些。道府将軍再熬二十年也未必能再升一步,但是騰龍艦的指揮将軍相當于水師副帥,手下最少有數萬将士,那可是實打實的戰兵啊。
鄭秋等了十幾年,眼看着王一渠就要到了必須自己請旨告老還鄉的年紀了,可大隋卻亂了。王一渠在西北造反,截殺天佑皇帝,強行帶着水師和高開泰聯兵占據河東道。鄭秋知道,自己再想成爲水師大将軍已經沒有機會了。
後來羅耀請他來雍軍的時候,他也曾猶豫過。雖然羅耀當時兵強馬壯,可畢竟身上背着叛賊兩個字。對于他這樣的人來說,隻要靠過去這就是永生永世的烙印,史書上會留下關于他的一筆,永遠也抹不掉。
最後促使他決定投靠羅耀,是因爲對朝廷的失望。
羅耀還在的時候,鄭秋在羅将軍中的地位其實不低,比羅門十傑看起來還要顯赫些。最起碼羅耀給足了他面子,在人前處處刻意顯示其地位,對于這一點,鄭秋對羅耀頗爲感激。
再後來,羅耀不明不白的死了,羅屠繼承了羅将軍。從那一刻開始,水師的未來又變得迷茫起來。
大紅河距離柳州一百六十裏,但四天的時間已經足夠消息從柳州那邊穿過來了。羅屠在滕諾山設伏,殲滅了木黎所部萬餘人馬。這件事是昨天下午才傳到水師中,誰想到今天木黎竟然敢明目張膽的出現在水師外面。
鄭秋看了一眼木黎,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木将軍……傳聞你已經戰死了,這對于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吧?既然你已經死了,何必還要再出現?借着這個幾乎遠走他鄉,不管是隐居也好,投奔别人也好,都比你今天來見我要明智的多。”
木黎笑了笑道:“多謝鄭将軍這麽直接,若是繞了什麽彎子,我反而不好開口。”
他抿了一口茶:“鄭将軍可知道,羅屠爲什麽要殺我?”
鄭秋搖了搖頭:“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如果木将軍來尋求幫助的,我願意資助木将軍一些銀兩,再送你一匹好馬。我就當你沒有來過,我下面的人也不會将你的行蹤洩露出去,對水師的人,我還有這個自信。”
“我就算再落魄……”
木黎搖頭笑道:“也不至于膽子大到跑來你這裏讨要幾兩銀子,我的武藝不算太好,可也不至于被銀子難住。我來不是爲了救自己而來,是爲了救鄭将軍你而來。”
“噢?”
鄭秋忍不住笑了笑:“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木将軍何必還要裝腔作勢。你若是來勸我背叛王爺的,那你還是省省口水吧。我沒有立刻将你拿下送到柳州去已經是念着往日同僚之誼,你若是再胡亂說些什麽,難保我不會改變主意。”
“木将軍……咱們走吧。”
坐在木黎下面的左鳴蟬忍不住搖了搖頭:“你有心救他,他卻自己求死,這種人救不了的。你我在這裏也是枉費唇舌,還不如早些出發趕回黃陽道去。相比之下,别人的性命終究不如自己的前程重要。若是咱們走的快,一個半月就能到信陽城了。”
“黃陽道?”
鄭秋的臉色猛的一變,他看了左鳴蟬一眼:“這位……怎麽稱呼?”
……
……
左鳴蟬站起來抱了抱拳:“既然木将軍對您也是直言相告,我也就不做什麽隐瞞了。我是黑旗軍中一個小小的斥候校尉,奉了我家主公的命令負責和木将軍商議歸順之事,可惜的是,因爲一些事暴露,所以才會有前些日子那場血戰。”
他看了木黎一眼,這是兩個人商議好的說辭。如果左鳴蟬說自己隻是路過恰巧救下木黎,那鄭秋未必相信他就是黑旗軍的人。即便相信,也不會相信木黎已經和黑旗軍有所接觸。如鄭秋這樣的人,若是木黎想說服他,必須裝作早就和黑旗軍有所聯系才行。
“說起來這件事我也怪我。”
左鳴蟬歎了口氣道:“是我低估了羅屠的野心,我本以爲隻要瞞得住羅屠就能借着城外練兵的機會,引領木将軍的人馬去黃陽道。可惜……羅屠早就有殺木将軍之心,是我想的不夠,但是這也提醒了我和木将軍一件事,這才急着趕來水師求見鄭将軍。”
他問:“鄭将軍可能猜到,我和木将軍想起了什麽?”
鄭秋心裏一震,隐隐猜到了什麽卻沒有說出來。
木黎道:“難道鄭将軍沒有看出來,羅屠這陣子殺人不少?軍中的老人,基本上已經死的七七八八了。羅屠爲了徹底掌控軍隊已經開了殺戒,昨天是别人,今天是我,明天是誰?據我所知,羅屠似乎對鄭将軍掌管水師也不是很放心吧?”
“這樣揣度别人的心思,不太好吧?”
鄭秋道。
“我隻知道!”
木黎大聲道:“若是我早些想明白這些事,我麾下那萬餘兒郎也不會慘死!若不是我對羅屠還一直抱有希望,也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鄭秋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
左鳴蟬拉了木黎一把,笑了笑說道:“我們隻是來好意提醒鄭将軍的,切莫因爲好意反而得罪了人。這件事既然咱們已經提了那也就算盡到了心意,木将軍,咱們還是走吧。趁着羅屠還沒有找到這裏,咱們從大紅河取道向北進入長江,走水路就能到信陽城。不到一年前,我家主公已經将信陽攻破,那裏現在安全。”
他拉着木黎道:“我家主公正在籌建水師,段争将軍在黑旗軍中負責此事。隻是有些力不從心啊……我家主公此時應該已經滅了南燕,我來之前段争将軍就受命前往南燕接管水師,然後在南燕接管船廠。可黃陽道也建造了船廠,現在還沒人盯着……”
木黎點了點頭,然後朝鄭秋抱了抱拳:“是我太急了些,這件事到此爲止吧。其實我來還是有求于鄭将軍,可否送給我們一條小船?羅屠在西邊布置了人手,走陸路我們很難過去了。”
“這個……”
鄭秋臉色變幻不停,下意識的看了左鳴蟬一眼,左鳴蟬卻不看他,低頭把玩着手裏的杯子。
“船不是問題。”
鄭秋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不過,既然木将軍要走,我還是要送一送的。我先派人準備酒席,待吃飽之後再走也不遲吧?我這就命人準備一條快船,再安排幾十個矯健的水手,送你們直到長江渡口,你們再雇船西行可好?”
“不好吧……”
左鳴蟬扯了扯木黎在他耳邊低低的說了兩句什麽,木黎點了點頭:“就不勞煩鄭将軍了,我們這就告辭。”
說完他轉身就要往外走,左鳴蟬起身跟在後面。
兩個人才走到門口的時候,外面急匆匆進來一個人險些撞到,那人臉色有些不好看,下意識的看了他們兩個人一眼,然後快步過去對鄭秋道:“大将軍……羅屠派人來了,要求見您!”
鄭秋眼神一凜,眉頭都跳了兩跳。
……
……
鄭秋親自将羅屠派來的人送下大船,對那人抱了抱拳道:“回去告訴王爺,中秋之夜我必然早早進城。到時候還要讨王爺的美酒呢,我還準備了一些小玩意送給王爺。”
那人抱拳告辭,下船的時候似乎是發現了什麽似的往船上看了看,眼神裏頗爲疑惑。
船頭上,木黎笑了笑道:“那人是羅屠手下的親信,叫疤面。我剛才故意晃了晃,此人肯定看到了,這個人最是小心,雖然我隻是恍惚那麽晃了一下,但他一定會疑心。羅屠這些天一直抓不到我,也見不到我的屍體,心裏肯定不踏實。這個人回去之後,必然會向羅屠提起此事的。”
左鳴蟬心說這個姓木的也夠狠,這樣把鄭秋往自己的船上拉當得起陰損二字了。
“不過,我懷疑疤面來就沒安好心。”
木黎道:“你也聽到了,他請鄭秋到柳州去,說什麽共享美酒共賞明月……十之**是存了殺人的心思。”
左鳴蟬道:“我看那個鄭秋已經心動了,就差那麽一點點!”
正說着,鄭秋派人來請他們兩個。兩個人再次走進鄭秋的書房,鄭秋已經派人準備好了飯菜。
三個人邊吃邊閑聊,鄭秋幾次将話題往黑旗軍那邊引,左鳴蟬都裝作沒聽懂顧左右而言他,越是這樣,鄭秋心裏越是發癢。
就在他們三個人吃酒的時候,水中有人悄悄的接近了騰龍艦。這人嘴裏叼着一根細細的蘆葦管呼吸,人一直在水下潛行。到了船邊之後他小心翼翼的探出頭,兩隻手按在船上,竟是如壁虎一樣一直爬了上去!
他上船之後避開護衛,輕手輕腳的到了書房外面。側耳聽了聽,正巧聽到木黎說話。這人眼神一變,嘴角上勾起一抹冷笑。
然後他立刻離開,動作輕的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正端着杯喝酒的左鳴蟬往外面看了一眼,嘴角也勾起一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