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的長公主楊沁顔坐在主位上,黑旗軍的将領們臉色顯然都有些不好看,幾個将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裏都有些不滿。說起來現在黑旗軍的這些将領們,其實對大隋皇室已經沒有了太多的敬畏。
似乎是察覺了這些許異樣,楊沁顔清了清嗓子說道:“給方将軍在我身邊加一個座位,方将軍是主,我是客,不能失了禮數。再者,若非方将軍運籌帷幄,我也不能安全離開長安。若非方将軍執意,我是萬萬不肯坐在這主位上。”
有士兵真就搬了椅子要放上去,被方解制止:“退下去,如今殿下爲君我等爲臣,君臣之道你們都忘了?”
親兵讪讪的退了下去,可看向楊沁顔的眼神卻還是帶着些不滿。楊沁顔略顯尴尬的笑了笑,隻好找個話題将這件小事揭過去,可她說出話之後立刻醒悟自己說錯了,但話出口就沒辦法收回。
“方将軍南下征戰旗開得勝,可喜可賀,隻是……何日北上讨逆?”
她本是想将之前那氣氛轉移,順口出來的話卻讓氣氛更加冷淡起來。那些将領們看她的眼神都變了,其中的意味不用說楊沁顔也懂。可話已經說了,她隻好等着方解的回答。
“臣也想盡快揮軍北上,讨逆滅賊。但大軍南下若是無功而返,第一,所耗費的錢糧就全都沒了意義,短日内也難以補齊,更也無法向戰死的将士們交待。第二,若是打到一半忽然回去,那現在的勝果也就相當于拱手送了回去,數千将士戰死才奪來的三城,頃刻間就被南蠻奪回。第三,北上需要準備很多東西,糧草辎重兵器甲械,這些東西都要籌備。臣已經吩咐朱雀山大營籌備這些東西,待南燕平定之後,便可揮軍北上。”
楊沁顔沒有想到方解會這樣詳細這樣認真的回答,所以感激的對他笑了笑。坐在這麽一大群身穿戰甲的将領面前她确實有些不自然,說不緊張才是假話。畢竟這麽多年來她從不曾面對過這樣的場面,皇宮禦花園才是她的天地。
朝堂上的事,她真的不太懂。
“我……隻是随便說說,軍務上的是方将軍自己決斷就是了。”
楊沁顔低着頭将自己臉上的微紅藏起來,卻又找不到下面該說什麽話題。其實半路上她想過無數次,該怎麽跟方解提起來殺回長安城的事。她也爲自己準備了很多很多話,于情于理都準備了很多。可是等見到方解的時候,她忽然發現所有的話全都忘了。
她對方解其實并不算熟悉,南下之前她對方解所有的記憶也不過是大内侍衛處密牢裏那個惡心笑話罷了。真說起來,她應該讨厭這個人才對。
可是現在,她發現自己隻能依靠這個人。
“陳孝儒”
方解轉頭吩咐道:“在城内找些家世清白懂禮節知尊卑的丫鬟來,從我今日劃定的那些人家裏選,告訴她們規矩,以後留在殿下身邊伺候着。另外,從骁騎校裏選身手好的人過來,再選個機靈的百戶帶隊護衛殿下。還有,自城中采買殿下所需的東西,帶幾個丫鬟去買,你不一定買的齊全,該付多少銀子如數付了。出去之後吩咐骁騎校的人輪流在城中巡查,凡是騷擾百姓的人一律誅殺,不必問罪。不管是城中的潑皮無賴還是我黑旗軍中的人,都一樣。”
“喏!”
陳孝儒應了一聲,連忙出去籌辦。
“陳定南”
“屬下在!”
“帶你的人将降兵清點人數,願意留下的按黑旗軍的慣制發放軍饷,重新編排。不願意留下的就讓他們回家去種田,發些銀子。”
“喏!”
“獨孤”
獨孤文秀連忙起身:“在”
“魏西亭忙着選拔地方官員的事,城中百姓重新登記造冊的事你先拿起來,等魏西亭手裏的事清晰一些再交過去。另外,清算府庫糧倉,之前我既然已經下令所得物資一半分給百姓就不能食言,所有主動登記的百姓按戶發放,一粒米都不能少。”
“屬下明白!”
獨孤文秀領命而去。
“其他各營将領全都回去清點人馬,救治傷員,将所有戰死将士統計出來,明天我就要名單,然後送回朱雀山大營和雍州各一份,交給地方官員核實各戶,按管制發放撫恤。這筆錢是将士們用命換來的,誰要是敢克扣一個銅錢我就抄了他的家滅他的九族。”
“喏!”
衆将起來抱拳:“謹遵大将軍令!”
“那個……”
楊沁顔忽然擡起頭有些磕磕絆絆的說道:“諸位将軍且慢走,我有話要說……”
衆人本已經擡腳要走了,聽她說話又全都回來。
“諸君是大隋之棟梁,将來恢複江山誅滅叛賊全在諸君身上。我既然代表皇家來了,就不能漠視了諸君的功績。無論是在西北滅賊,南疆殺寇,黑旗軍浴血殺敵百戰不殆,功勞顯赫!尤其是方将軍,安撫地方驅逐蠻野當爲首功。先帝在世的時候就幾次說過,方将軍将來必是大隋不可或缺之人。”
“隻是,現在我卻不能給與大家什麽實惠……如今大隋風雨飄搖,亂黨橫行,便是國都都已經落入叛逆之手,所以,我即便想厚厚的賞賜也拿不出東西來。唯有爲諸君加官進爵,其他賞賜,待奪回帝都之後再做計較。”
衆人看着她沒有人開口,都等着她繼續說下去。
“方将軍這幾年爲國殺敵,西北殺蒙元鞑子,殺李遠山叛賊。南下之後平定西南諸道,一戰而定邊陲,現在又帶兵殺入南燕爲大隋開疆拓土,這樣的大功勞若是不獎賞,便是老天都不會答應。所以,我想來想去,決定代表大隋皇家晉方将軍爲一等國公!諸君之封賞,我與方将軍商議之後再做決斷。”
她等着衆人緻謝,卻看到幾十個将領刷的一下子站直了身子,朝着方解行了個标準的軍禮:“賀大将軍晉封之喜!”
方解微微颔首,轉身對楊沁顔抱拳道:“謝殿下封賞!”
楊沁顔有些沮喪,卻沒有表現出來。
……
……
“那丫頭傻了吧唧的,真是楊家人?”
陳定南叼着一根毛毛草坐在一堵斷牆上,看着遠處即将沉下去的太陽笑了笑說道:“現在這天下,楊家人這三個字其實已經沒有什麽分量了。不少人都說主公收留她無非是因爲當初楊家人确實對主公不錯,也有人說主公是爲了以後打天下能名正言順……可我就是瞧着這女子不順眼,她坐在那把椅子上我就忍不住想一腳把她踹下去。”
“想也得忍着!”
獨孤文秀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主公之大業剛剛開始,黃陽道那邊雖然穩住了腳,可在整個西南卻還有很多事沒有做。你現在這心思不對,才開始就已經發狂……日後若是引言獲罪,豈不可惜?”
“我的獨孤大人!”
陳定南笑了笑道:“我若真是個胡亂多嘴的,也不會隻和你說了。軍中兄弟們都知道大人你聰明,我隻是想問問你……主公可别是爲别人做了嫁衣裳,辛辛苦苦打天下,真的要還給楊家人?”
“主公心裏自有決斷。”
獨孤文秀搖了搖頭:“我曾經跟主公提起過,這位公主殿下是把雙刃劍。有這位公主在,咱們黑旗軍無論往哪兒打都是名正言順。可另一條劍刃,就是猜忌。将士們擔心自己的前程,萬一軍心渙散那就壞了。”
“所以呢?”
陳定南問。
“所以?”
獨孤文秀笑了笑道:“你什麽都看得明白了,還問我所以什麽?”
陳定南哈哈大笑:“我明白了,軍中之人都明白,唯獨讓那個殿下不明白就成了。”
“多嘴!”
獨孤文秀白了他一眼,轉身要走。
他轉身的時候恰好看到精步營整隊準備回營,前面那個光着膀子的壯漢讓他特意留心了一下:“陳将軍,那個人是誰?”
他指了指問道。
“那個人叫納蘭定東,是北遼人。當初北遼地太子完顔重德帶着寒騎兵和主公并肩而戰,後來北遼地人不願意攙和進漢人之間的征戰太深,再加上大隋先帝下旨準許北遼地百姓遷入北疆,所以完顔重德帶着人馬就回去了,他當時重傷留了下來,現在已經是精步營的百戶。若不是前日厮殺的時候我恰好看見這人的兇悍特意打聽了下,我也不知道。聶小菊管着精步營,你應該去問他就清楚了。”
“嗯”
獨孤文秀點了點頭,聽到這個名字心裏卻忍不住一動。他猛的想起自己聽過的一個傳聞卻不知道真假,不過,既然有這傳聞未必空穴來風。
“好一條大漢!”
他贊了一句随即離去,陳定南也沒有在意。
……
……
“定南定北定東西……”
方解喃喃的一句,思緒回到了在西北的時候。當初他聽到這些話的時候其實并不如何在意,不過,事情好像越發的巧合起來。
“把納蘭定東找來。”
他吩咐了一聲,手下親兵立刻跑出去找人。
站在一邊的獨孤文秀道:“這等玄妙之事,還是在意些好,況且此人武藝文韬都不落俗品,本就可以重用。唯獨這北遼人的身份有些不妥當,若是猛的提拔起來隻怕會有其他将領心中不平。”
方解點了點頭:“先調入秦遠的步兵軍中任職吧,此人若是可堪大用,日後再提拔就是了,先升爲别将,給他一個折沖營帶着。”
獨孤文秀應了一聲問道:“對了,長公主殿下封主公爲國公,不知道定了字沒有?”
方解點了點頭:“她把散金候請了去兩個人商議,初定爲護,但因爲羅耀封号也是護國公,所以又改爲忠,念及忠親王,又改爲保,散金候說不不妥,商議之後又改爲鎮。”
“鎮國公”
獨孤文秀點了點頭:“鎮字,一等國公八字第四個,倒也合适。當初大隋太祖皇帝封賞開國功臣,其中忠勇保護,鎮威定承八個字爲一等國公,太宗年間的大将軍李嘯也是鎮國公的封号。”
“隻是個封号罷了,不必在意。”
方解擺了擺手:“封平的事不要耽擱太久,大軍休整五日之後即刻開拔。明日我要先去沛城,長公主有什麽需求你和散金候商議着辦就是了。另外……給崔中振寫封信……”
方解壓低聲音說了幾句,獨孤文秀的眼神一凜:“屬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