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撐天離開城牆回去了城主府,并沒有指示該怎麽做。他将東門的戍衛交給了虞嘯,所以就不會再随意的分派什麽,這是一種上司對下屬的信任,哪怕這信任不是絕對的。已經在高位上一輩子的朱撐天比大部分人都更知道如何做好一個首領,他說過要把東城防守的事交給虞嘯,就不會表現出一絲一毫的懷疑。聰明人都知道,懷疑這種事在不打算揭開之前,還是放在心裏的好。
而有些人在有了一點小成就之後就開始讓自己習慣了指點江山,去下屬任何一個部門都要立刻幹預工作,這樣的上司,得到的隻是部屬的不滿。如果再将懷疑擺在明面上,那麽距離跌倒就真的不遠了。
虞嘯等朱撐天走了之後長長的舒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後背上都是汗水。外面的黑旗軍也已經退了,既然沒有機會騙開城門也就沒必要再留下。可這次,黑旗軍的攻勢卻不在刀槍上。那個罵他的黑旗軍将領用心不可謂不毒,他攻的不是城,而是人心。
他在挑撥朱撐天和虞嘯之間的關系。
虞嘯在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這一點,所以他在演戲,但他不知道自己演的戲是否騙過了朱撐天。
沒錯,他來投靠朱撐天,從來沒有打算爲朱撐天賣命過。他隻把封平當成了一個跳闆,爲以後做準備。所以他一直小心翼翼的隐藏着自己你的才學和見識,甚至有時候裝的魯莽一些。比如剛才,他完全可以憑借口才和城下那個黑旗軍将領對罵,但他卻選擇了裝作氣的手腳發顫。
他想讓朱撐天以爲自己真的很生氣,但他知道朱撐天不好騙。
看着城外黑旗軍遠去的隊伍,虞嘯使勁攥了攥拳頭在心裏發誓。
“方解!我絕不會允許我即将到手的東西被你奪走,也不會讓你再一次爬到我的頭頂上。封平是我的,将來我還要打回長安去爲虞家報仇。任何人也不能破壞我的計劃,誰也不行!”
……
……
“大将軍認識城牆上那個人?”
陳孝儒問。
方解點了點頭:“你也認識。”
“哦?”
陳孝儒愣了一下:“屬下沒認出來。”
“這個人叫虞嘯。”
陳孝儒聽到這個名字後很快就記起來:“屬下記得了,是長安城内原天子六軍左武衛大将軍虞滿樓的兒子,曾經在長安城裏也是個風流人物,可是這個人在大内侍衛處和刑部大理寺的存檔裏都已經是個死人了,看來當初長安城裏那場清算并不徹底啊。有人幫他逃了出來,然後找人做了替死鬼。”
方解點了點頭:“這不重要,這個人是有真才實學的,重要的是他肯定會幫着朱撐天死守封平。他對大隋軍隊的訓練了如指掌,所以他很清楚咱們的攻城手段。在山谷裏圍剿那支封平派往慶元城援軍的時候,我就覺得這支人馬和南燕的軍隊有些不同,隻是當時沒有在意,現在想想,封平的人馬用的也是大隋軍隊的戰陣變化,隻是不純熟而已,轉化之間很粗糙。看來虞嘯在封平一直在幫朱撐天練兵。”
已經随大隊人馬趕來的魏西亭想了想說道:“屬下也曾聽過這人的名号,他父親虞滿樓被譽爲大隋十六衛戰兵大将軍中可以排進前三的人物,他若是得了虞滿樓的真傳,在領兵上肯定也極有造詣。”
方解嗯了一聲:“最主要的是,封平城裏沒有咱們的人。”
他有些怅然的說道:“當初人手不足,混在難民裏的骁騎校有一個組因爲付正南截留百姓留在了慶元,所以不得不說拿下慶元是運氣。慕容永铎派人把擄走的百姓送回大理,走的是慶元沒走封平,所以咱們的人根本就沒機會進去。大部分骁騎校應該都被帶去了大理城,沒有内應,封平比慶元更難打。”
“大将軍”
陳孝儒猶豫了一下後問道:“要不咱們不要理會封平?從慶元城可以直接南下攻沛城金安,然後直下大理。封平打不打,似乎不影響大局。”
方解搖了搖頭:“滅南燕,就不留一城。如果因爲一城難打就繞過一城,我好不容易讓士兵們把每一戰都當成決戰來打的士氣就會逐漸散掉,遇到艱難就繞過去,這不是辦法。”
“屬下明白了”
陳孝儒垂首道。
“既然不能智取,那就正大光明的來打就是了。”
方解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提高了些,讓跟着的人都聽的到,然後繼續吩咐道:“下令大軍在封平東門十裏安營,等待後續的攻城器械。辎重營的速度慢些,讓夏侯的騎兵護持,不要出什麽意外。”
“陳孝儒,你随我來。”
方解吩咐了一聲,随即朝一邊走了過去。陳孝儒知道方解有事要單獨吩咐自己,連忙加快腳步跟上。
“你在骁騎校中挑幾個身手最好的跟着你,立刻趕回慶元城去,從慶元城府庫裏選些珍貴的珠寶珍玩帶上,不要吝啬,多帶些,立刻趕去沛城。”
“去沛城?”
陳孝儒不解:“大将軍明示,去沛城做什麽?”
方解在他耳邊低低的吩咐了幾句,陳孝儒眼神立刻一亮:“大将軍這一計真妙!”
方解笑了笑道:“馬屁拍的沒有水準,饷銀還是不給你漲……你行事謹慎仔細,這件事唯有交給你做我才放心。唯獨身份之事不好解決,你自己多想想辦法。這件事非但要辦好還要辦快,所以你要挑選幾個合适的人下手,越是快做到就越好。”
“屬下明白!”
陳孝儒點了點頭:“屬下這就去挑人手回慶元。”
方解嗯了一聲,又叫來一個親信吩咐了幾句,讓他帶了自己的令牌趕回黃陽道朱雀山大營。
……
……
圍封平第三日
從黃陽道趕來的獨孤文秀終于追上了隊伍,他也顧不上換件衣服,風塵仆仆的就進了方解的大帳裏。
“主公,屬下來遲,請主公責罰。”
他進門之後就行了一個大禮,方解連忙過去将他扶起來。他稱了一聲主公而不是大将軍,其中意味自然深長。也不知道是方解沒有聽清還是沒有在意這細節,卻導緻了後來黑旗軍的人對方解的稱呼都改成了這兩個字。毫無疑問的是,稱呼上的變化雖然表面上沒有什麽大不同尋常之處,可大家都知道,稱呼變了,地位也就變了。
散金候吳一道在事後曾經說過,獨孤文秀之才之慧就在于,他知道在什麽時候該做什麽事,而且做的自然而然。方解現在的身份雖然還是大隋黑旗軍的大将軍,身上有大隋朝廷的封爵。但事實上,他早就已經是一方諸侯。
獨孤文秀就這樣将方解的地位凸顯了出來,足可見起聰明之處。
“倒是累了你,我怎麽會責罰?黃陽道那邊打信陽才剛剛結束就把你急調過來,也沒容你休息幾日,這一路上舟車勞頓也乏了吧?”
方解讓獨孤文秀坐下說話。
獨孤文秀欠着身子坐下後說道:“屬下沒覺得勞累,隻是唯恐到的遲了耽誤了主公的大事。”
方解嗯了一聲:“先說說黃陽道那邊的情況。”
獨孤文秀道:“屬下和崔将軍接到主公密信之後就開始着手準備,崔将軍受了傷返回朱雀山大營,屬下和陳将軍接替崔将軍率軍攻打信陽,五日破城,其實信陽城内百姓已經人心惶惶,羅屠援兵不到,信陽這座孤城誰都知道堅持不了多久。破城之後,田信被斬,所有信陽守軍都被屬下分開重新編排進軍中,這次屬下帶來的人馬,其中一萬餘是信陽守軍。現在陳搬山守信陽,防備羅屠的人馬。”
方解點了點頭,沒有插話。
獨孤文秀繼續說道:“崔将軍回了朱雀山,一切都在主公的計劃之中。現在大營裏的事應該也已經差不多了,隻等主公号令。”
方解點了點頭:“這件事隻能是先提防着,防患于未然畢竟是好的。你們做的都很好,我不在黃陽道,全都依仗你們幾個了。”
“主公放心,大營裏的事,既然有了防備,就不會出什麽大纰漏。”
“我信得過你們。”
方解點了點頭。
獨孤文秀道:“隻是……”
他猶豫了一下,看了看方解的臉色後壓低聲音說道:“屬下接到主公密信的時候确實吓了一跳,若非主公提醒,屬下也當真沒有在意這些。接到密信之後,屬下就開始派人暗中探查,越查越是心驚……不過,現在看來對方似乎沒有什麽直接的目标,隻是在準備。可這準備,更加讓人心裏不安。”
方解搖了搖頭:“我讓你們去查,安排你們做事,何嘗心裏不是矛盾着?可此事太大,關系到黑旗軍十幾萬将士的未來,我不得不小心。”
“主公”
獨孤文秀從懷裏貼身處取出一個信封,還封着火漆:“這是屬下前段日子和骁騎校的人配合調查出來的事,屬下歸總之後都在這裏。屬下不敢交給别人,隻能親自呈遞給主公。”
方解将那信封接過來,卻沒有立刻打開。
“隐玉還好嗎?”
他忽然問了一句。
“還好,還在朱雀山大營裏,隻是每日都不見笑顔。本來屬下是想着這次南下邀請她同來的,可轉念一想,散金候在這邊,屬下若是貿然将她帶來,散金候那邊也不好交待,畢竟戰場上兇險萬分,萬一有什麽閃失就是屬下萬死也難辭其咎了。”
“讓她留在山上吧。”
方解的語氣有些怅然:“你先回去休息,明日一早來大帳議事。打封平我已經有了計較,明日你來參詳其中還有什麽纰漏。我要盡快拿下南燕,然後将西南諸道收拾利落了……一個大時代來了,很快,很猛。”
他不知道,就在遙遠的長江畔,有個叫羅屠的人也這樣說了一句,大時代來了,這是年輕人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