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漂浮着的雲悠閑自在的被風推着往前慢慢移動,就好像一個躺在搖椅上的老人,享受着兒孫輕輕搖晃椅子哄他入眠的美滿和惬意。風那麽溫和,唯恐吵醒了他似的。
南燕和大隋相比雖然很小,但毫無疑問南燕是這個世界上風景最秀美的國家之一。大隋的風景在于肅穆,蒙元的風景在于壯闊,南燕則是典型的小家碧玉的羞澀,處處透着溫婉。如果當初真宗皇帝禦駕親征看一看這裏的河山,說不得心裏貪念一動就把這裏劃作了大隋皇室的南方禦花園。
白獅子足夠大,後背足夠寬闊。
方解躺在白獅子的後背上擡着頭看着悠悠白雲碧水藍天有些失神,隊伍已經急行軍一天一夜,在這邊山林草地中休息讓人能暫時忘卻這次南下不是來進行戰争的,而是遊山玩水一樣的惬意自然。
他回頭看了一眼那顆最高大的樹上,僞裝好的斥候若是不仔細看很難發現。舉着千裏眼的斥候死死的盯着十幾裏外的谷口,居高臨下看過去視線極好。
“大将軍,咱們是要抄了封平軍的後路?”
麒麟問
那天讓骁騎校的人連夜出發給封平送信之後,方解就親自點了五千步兵出發,急行軍一日一夜後到了這又突然停下來,方解隻是下令所有人就地休息。
這五千人,是從各營精挑細選出來的精銳,全都是當初狼乳山上的百戰老兵。放在任何一個人麾下的隊伍裏,這樣的老兵都會被将領所重視。不僅僅是因爲他們個個都是強大的殺人機器,還因爲他們無與倫比的經驗。
一個老兵,就能影響幾個甚至幾十個新兵。
他們就是一筆财富。
而方解這次調集這五千精銳出來,顯然不是來遊山玩水的。
“不止”
方解搖了搖頭。
“封平軍交給陳定南了,封平城裏守軍最多不少過三萬人,朱撐天和付正南是忘年之交,爲了救慶元城朱撐天肯定會派兵,但絕對不會超過一萬五千人。調一半的兵力出戰已經是極限了,留下的人馬必須能夠保證封平的戍衛。”
朱撐天在商國的時候就是大将軍,最多時麾下兵力足有十萬。但是他後來駐守封平,兵力反而縮減了不少。
養不起
這是最根本的緣故。
大商的時候他隻管向朝廷要糧草要軍饷,大商雖然腐朽但國庫還算充裕,交付給朱家這樣勢力龐大的名門望族之人所率人馬的糧草和補給也不會被特别嚴重的克扣,戶部兵部的那些人沒有一個笨蛋,知道什麽人的東西可以貪什麽的不可以。
可是大商滅國之後,靠着一座城想養活十萬大軍是絕無可能的事。封平加起來也不過有十幾萬百姓而已,一個民養一個兵,累死也養不活。所以朱撐天從很早之前就開始裁軍,他部下七成兵力都卸甲歸田,這樣一來,多了六七萬壯年耕種開荒,收入最少翻了一番。而剩下的三萬左右精銳人馬,也足夠守住封平了。
朱撐天和付正南交好,不僅僅是因爲他們兩個人意氣相投,還因爲他們都明白,要守住慶元城也好,封平城也好,都必須和對方搞好關系,唇亡齒寒的道理顯而易見,他們這樣在官場沉浮多年的人更加深切的明白這道理。
封平和慶元唇齒相依,一個破了,另一個也不會持久。兩城若是互相扶持,互爲犄角,才是長久之計。
所以,就算沒有過命的交情,爲了自己,朱撐天還是會出兵。
誠如方解所說,現在黑旗軍的優勢就在于攻破慶元城的速度足夠快,快到封平那邊沒有一點反應。
這是唯一可以利用的機會。
“來了!”
聶小菊見大樹上的斥候發出了信号立刻提醒方解,方解從白獅子上下來,往高處上去,站在一塊巨石上舉起千裏眼往山谷那邊看。隻見一隊封平軍從山谷裏出來,立刻擺好了防禦陣型。
“領兵之人頗有心計。”
方解點了點頭:“大隊人馬還在後面,這支人馬是率先出來試探的。我之所以不把埋伏放在山谷裏,就是爲了麻痹封平軍。按照常理,最好的伏擊地點自然是在山谷之内,我偏偏不這樣,封平軍平安無事的從山谷出來,難免會松一口氣。出山谷,才是他們防備最虛弱的時候。就好像一個人過獨木橋,心驚膽顫的過來了,一腳踩實了之後肯定心裏一松,這時候有人突然推一把,多半他沒有防備。不過看封平軍的架勢,竟是軍紀頗爲嚴明,沒有貿然直接沖出來。”
麒麟有些擔憂道:“陳将軍若是沉不住氣這會殺出來,後面的封平軍隻怕立刻就會掉頭回去了。”
“陳定南若是這麽不堪用,我也就不會讓他獨領一軍了。”
方解指了指山谷方向:“派斥候過去,盯緊了後面的封平軍,看看斷後的有多少人馬,等大隊人馬被陳定南纏住之後,我要這斷後的兵力還有用處。”
……
……
封平城
城主府
書房
朱撐天端着一碗酒怔怔出神,面前這本讀過幾十遍也沒有厭惡感的春秋今天卻說什麽都有些看不下去。他已經七十歲高齡,卻還是保持着一個讓人無法理解但很佩服的習慣,就是他從不喝茶,隻喝酒。
甚至,他從不喝水。
渴了喝酒,休息喝酒,高興喝酒,不高興還是喝酒。他的肚子就好像橡膠做的一樣,灌進去三五斤白酒沒有一點反應。這麽多年來,他隻罪過兩次。第一次,是他小時候第一次偷酒的時候,六歲的孩子一口氣灌了近一斤老酒,醉的人事不省,足足睡了兩天兩夜。第二次,是大商滅亡之際,聽聞雍州被隋軍攻破,看着面前桌子上擺着的那十三道聖旨的時候,他隻喝了幾杯酒,卻醉的一塌糊塗。
此時,他面前的桌案上擺着一本已經翻的卷了邊的春秋,還有一封已經被汗水泡透所以自己模糊的書信。
這信,他看了三遍。
那個送信的人急匆匆來了,将信交給城門守之後又急匆匆的走了,說是還要趕去沛城求援。沛城城主白恺善和付正南是泛泛之交,如果那信使真的是付正南派來的,還要趕去沛城的話,由此可見慶元城真的岌岌可危了。
所以朱撐天幾乎沒有怎麽猶豫,就調派了手下大将也是他的侄子朱頂率軍一萬趕去慶元城,然後他又寫了一封親筆信派人連夜送去沛城和金安兩城,請這兩城的城主派兵救援。
安排好了一切,隊伍已經出發,信使已經出發,可靜下來之後朱撐天的心裏越發的不踏實。他總覺得這件事有些詭異,明明覺得自己抓住了什麽纰漏卻就是梳理不清楚。那感覺就好像心裏有個線頭,隻要抓住一拉就成拉出來真相,可那線頭就是搖搖晃晃的不好抓住。
“定呈……”
他将那封信遞給身邊的一個年輕人:“這件事,你怎麽看?”
叫定呈的年輕人把信接過來又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他之前已經看過一次,沒有發現什麽纰漏,他對照之前城主和付正南過去的書信發現字體幾乎看不出仿造,尤其是已經被汗水打濕,更加難以辨認,就連城主都看不出來,他就更加不能确定。
信很短,也很難從措辭上來推斷是否符合一個人的習慣。看字體有些倉促潦草,像是情急之下寫的。
“我不了解付城主,畢竟卑職才到封平不過兩年時間,與付城主隻有一面之緣。但卑職對方解還是有些了解的,當初在長安城裏和這個人有些過往。”
“倒是聽你提起過。”
朱撐天點了點頭:“此人還是少年時在長安城演武院入試就已經露出峥嵘,能有現在的成就也算不得意料之外。我沒有到過長安,但也能推測的出來那是什麽樣一個藏龍卧虎的地方。連你這樣的人都沒能排在他前面,我對此人從來沒有輕視過。他現在兵強馬壯,西南又遠離中原紛争,地方富庶,沃野萬裏,他那份野心不小……”
“不過……”
朱撐天微微歎息道:“以你的品學修爲,若不是家逢巨變,成就自然不在他之下。世事變化太快,當初你父親領兵南下之際我還與他有過書信往來,後來也不曾斷了聯系,你來投我,也算是選對了路。”
“城主,卑職既然留在了封平,就已經忘記了自己家世,忘了自己是個隋人,隻記住是城主的部下,是城主對我有救命之恩。卑職就是拼了這條命,也要爲封平擋住外敵。”
“嗯!”
朱撐天點了點頭:“我知道你的心意,所以才會找你來。我畢竟已經年邁,子嗣又都不在身邊,這城中之事也隻有你多幫我分擔些。從今日起,城防之重則我就交給你了,你要謹慎。”
“謝城主信任!”
字定呈的年輕人向後退了兩步,撩袍跪下來使勁磕了三個頭:“城主再造之恩,卑職沒齒難忘!”
“起來起來”
朱撐天笑了笑道:“你且先下去吧,該做什麽就做什麽,你有才學,我看的清楚。”
“謝城主賞識!”
年輕男人站起來,再次抱拳施禮後退出書房。
他走出門,擡頭看了看天空喃喃道:“方覺曉……你我之間還真是有些緣分,我避難到了這裏還能遇到你……呵呵……當初在長安演武院入試你壓我一頭,現在你又來了,我怎麽能讓你再占了上風?”
……
……
山谷
麒麟和聶小菊帶着人馬正在清理戰場,封平軍後隊大約一千五百人被他們的突襲包了餃子,一個都沒走脫。不得不說,封平軍比起付正南的手下确實要精銳的多,戰力不在一個層次上,即便是驟然遇襲依然給黑旗軍造成了一些麻煩。
不過,比起這五千百戰老兵來說,封平軍還是差了些。
“大将軍!”
一隊士兵押着一個被打掉了戰盔的封平将領過來,爲首的正是陳定南:“大将軍,此人名叫朱頂,是朱撐天的旁系侄子,率軍救援慶元城。屬下将其生擒,不敢耽擱,立刻将他帶了過來。”
“留下吧。”
方解淡淡道:“帶你的人在我隊伍後面跟着,不見信号不要跟上來。劉旭日守慶元,秦遠和夏侯的人馬稍後就到,你們彙合之後等我号令。”
“喏!”
陳定南答應了一聲,轉身回去安排。
方解看了朱頂一眼:“給你一個活下來的機會,隻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