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平城距離慶元城三百六十裏,作爲南燕最北邊的兩座大城之一,這裏曆來都是戰略要地,城主朱撐天也經曆過商國滅亡,已經七十歲高齡尚且能披甲上陣,據說有百步穿楊的本領。
朱家本是商國望族,曾經出過四個宰相七個大将軍,至于四品以下的官員更是數不勝數。這樣的名門,比起付正南的家族還要根深蒂固的多。現在的朱家不僅僅是掌控着一座封平城,在大理之南還有一座大城在朱家手裏,南燕的宰相朱持檢算起來是朱撐天的子侄輩,也已經有五十歲了。
這種内掌朝權外掌兵權的大家族,對于皇室來說從來都是一柄雙刃劍。用的好了,安邦定國,用不好,就是滅國之本。
不過朱家人卻從來沒有奪南燕皇位的心思,因爲他們很清楚這個南燕皇帝的位子不好坐。說起來慕容恥這帝位也有些尴尬,朝廷的命令也就在大理城周圍千裏還算管用,真要涉及到了世家大戶的利益,皇命放下去到各城,一點用處都沒有。
他們之所以當初明知道慕容恥根本就不是大商太子還同意他稱帝,就是因爲隻要有人稱帝,他們就能盤剝利益。而當地的家族如果有人站出來稱帝,立刻就會成爲其他幾個家族的敵人。
有個實力不太強的人做皇帝,對于各家族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朱撐天當初在商國的時候就做到了大将軍,不過這個人性格有些陰沉,隋軍在長江沿岸和商軍決戰的時候,商國皇帝就急調他的軍隊從南方回雍州戍衛都城,但朱撐天遲遲不肯動身。他擔心的是一旦自己帶兵回去,手裏的兵權立刻就會被皇帝收回。
等到羅耀帶兵直取雍州的時候,商國皇帝前後下了十三道旨意讓朱撐天回來,他都沒有動身。
不隻是他,當初難商國南部諸将軍幾乎沒有人願意帶兵回去。那個時候的商國已經處于分崩離析的邊緣,即便沒有大隋的軍隊南下,商國隻怕也多延續不了幾年。地方上的豪門擁兵自重,不受朝廷政令。而商國的最後一位皇帝偏偏還是個不務正業的,平生就兩件事最讓他癡迷。
一個是長生不老,一個是筆墨丹青。
因爲前者,他一個月有最少十天的時間在煉丹爐裏,和一群纥族的巫師研究如何長生。剩下的二十天,有十九天他都在和一群文人吟詩作畫。不過這位皇帝的字畫确實很有風範,前些年大隋太平的時候,一副商國亡國之君的真迹畫作,最少也要值五萬兩銀子,至于其中的佳作,更是無價之寶。
即便是現在大隋亂了,誰手裏握着一份他的真迹也足以保證一生吃喝無憂。
皇帝喜歡什麽,下面人就投其所好。以至于整個商國朝廷都是烏煙瘴氣,纥族人在商國内地位比漢人要高,至于巫師,更是淩駕于官員之上。這樣的國家,若是能持久下去才是奇迹。
商國滅亡之後,朱撐天就沒有離開過封平城。後來慕容恥篡位登基,請他到大理城參加大典他都沒去。可即便如此,慕容恥也不敢得罪了這位手握重兵的大人物。幾十年過去,朱撐天的地位更加超然。他現在是朱家年紀最長的人,就算是身爲宰相的朱持檢見了他也要行後輩之禮。
可偏偏是這樣一個老人,和付正南私下裏的關系倒是不錯。
據說他們兩個經常相聚把臂同遊,是爲忘年之交。
所以在離去之前,付正南還會給他寫了一封信。
這封信,在方解手裏,方解并沒有派人轉交朱撐天。
“大将軍,爲什麽不拆開那封信看看?”
陳孝儒忍不住好奇的問道。
“看了,付正南一家人就沒辦法活着去那個漁村了。我既然放了他,就沒有想過再把他半路截殺的事。可這封信,斷然不是什麽勸說朱撐天投降的。十之**是付正南提醒朱撐天該注意什麽,如何穩守封平。”
“啊?”
陳孝儒微微愕然:“這個付正南,膽子倒是太大了些。他就不怕自己這樣的舉動會禍及家人?”
方解笑了笑:“這樣的人心裏總會有所不能割舍,比如他的家人,他甯死也不願意放棄。而他和朱撐天是忘年之交,所以甯願觸怒我也不願意放棄這個機會提醒朱撐天如何防住我。他用他自己戰敗的經曆來做例子,讓朱撐天防範住他所犯過的錯誤。”
“這個人,還是除掉的好。”
陳孝儒有些不安的說道:“他隻怕耐不住平凡的生活,心裏時時想着東山再起。”
“這倒未必。”
方解道:“他寫信,隻是覺得那是他該做的事。所以我有些佩服這個人,他是一個做事很分明的人。爲了家人他可以死,爲了朋友,他甚至可以放棄家人。這樣的人不多見了,就當我做善事,爲這個世界留下一點純粹。”
“咱們真能騙開封平城門嗎?”
“騙不開”
方解道:“朱撐天老謀深算,七十歲高齡依然能披甲上陣,有超過五十年在官場沉浮的過去,能瞞住他的手段不多。”
“那咱們派去诓騙他派救兵的人豈不是沒有用處了?”
陳孝儒更加不解。
方解之前讓那些文人模仿付正南的筆迹,僞造了一封付正南的親筆信派人送去封平,請朱撐天派兵來馳援。拿着這僞造親筆信的骁騎校已經出發,可正因爲如此,陳孝儒才好奇既然大将軍明知道騙不了朱撐天,爲什麽還要這樣安排。
“有用處。”
方解微笑道:“這世界上有一種人,爲了某些事,即便明知道可能會上當但還是會做。付正南可以爲了朱撐天不惜冒着觸怒我以至于禍及他家人的危險也要寫那封信,正是因爲他覺得朱撐天是個可以相交的朋友。有這樣的認識這樣的想法,往往都是相互的。付正南以真心待朱撐天,朱撐天十之**也會如此待他。”
“所以,即便朱撐天明明懷疑這封信是假的,他還是會派兵。什麽樣的人和什麽樣的人成爲朋友,絕對不是偶然。咱們攻破慶元城的速度太快,快到朱撐天還不知道消息,如果再晚破城四五日,封平城那邊的援兵必然會到。”
陳孝儒皺着眉沉思了好一會兒,終于懂了。
“有這樣一個朋友,挺好。”
方解道:“朱撐天看重付正南,所以必然派兵來救。隻要他的人馬出城,不管是出來多少,都是咱們下一口要吞掉的東西。盡力在城外殺傷敵人兵力,對以後攻城戰終究沒有壞處。”
“屬下明白了!”
陳孝儒點了點頭:“咱們要開拔了?”
“嗯”
方解點了點頭:“今夜就走,我讓陳定南率軍出城,第一是爲了做做樣子迷惑封平城的斥候。從咱們圍城到破城不足三日,慶元城和封平城之間相隔三百六十裏,如果消息傳的夠快,三天時間足夠了。聽到消息的朱撐天一定會立刻派斥候來這邊打探消息确定付正南的生死,所以我才會讓陳定南夏侯和秦遠出城。”
“第二,是爲了開拔……陳定南的人馬今夜出發,我讓夏侯分一半騎兵去他的大營,看起來不會像是少了很多人。輕騎趁夜向西挺進,我讓陳定南這一夜必須奔行八十裏,八十裏外有一道山谷,封平城的人馬要想來支援必走此處。才出山谷之際,是突襲最佳之地。”
陳孝儒揉了揉眉角,心說自己這點心思還真不夠用來領兵打仗的。帶着骁騎校做事和帶兵打仗是兩個概念,陳孝儒足夠聰明也足夠穩妥,但他是個局部思維細密的人,做骁騎校的事人盡其才。大局觀不夠好,無法領兵。
“咱們等消息?”
陳孝儒問。
“不等”
方解笑了笑,神秘莫測:“還有件事,比陳定南領兵埋伏更重要。讓魏西亭來見我,該問問他慶元城的府庫裏有多少好東西了。”
陳孝儒對軍務上的事确實不擅長,所以也就沒有多想。出了城主府的時候他就忍不住好奇,最終還是拿出來那封方解讓他暫時收起來的信打開看了看,越看越是心驚,信裏字字句句都沒有出乎方解的預料,全是提醒朱撐天該防範什麽的。甚至提到,絕不要出兵救援慶元城……
看完這封信,陳孝儒才驚覺自己後背上出了一層冷汗。
……
……
長江畔
楊堅看着奔騰的大江忍不住搖了搖頭:“當年我自東北起兵,一路輾轉厮殺,自東北到江北再到長安,再定西北,長江以北的疆域都是我一手打下來的。可長江之南,我卻從來沒有去過。
撲虎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那個時候,他就跟在楊堅身邊厮殺。大隋最初建國,疆域隻有現在的不足半數。整個江南是太宗年間大将軍李嘯打下來的,西南諸道是真宗年間才打下來的。而侵吞東楚半壁江山,北定蠻疆,西擴羌部,都是楊大隋曆代皇帝的功績。
他從楊堅的語氣聽的出來,裏面有一種怅然,但更多的是豪氣。
“大隋當時的國力,不足以讓我繼續揮軍南下。未能平定江南是我當時最遺憾的事,後來勉兒知人善用,李家那個小子又确實是個奇才,我大隋的兒郎又皆是虎狼之輩,滅南陳也是水到渠成。”
他說的勉兒,便是大隋太宗皇帝楊繼鼎,乳名勉兒。
“我一直遺憾江南不是我親自平定的,所以老天又給了我一個機會。”
楊堅站在江邊,看着河道上視線極遠處的戰船說道:“就算有些宵小阻攔,又能如何?皆說長江是天塹,我兒能做到一躍而過,我便不能?”
撲虎張了張嘴,卻沒有說什麽。
他隻是忽然覺得,現在随着大哥征戰好像味道有些變了。若是以前,大哥說這樣豪氣之言的時候,他也會跟着心懷激蕩。可是這次,他心裏沒有一點壯闊,隻有傷感。
江南岸
羅屠低頭看了看自己腰畔挂着的刀,眼神裏閃過一絲遺憾。
“可惜了……曆青楓教我的吞天功我隻修煉到了第七層,未能完全将展遮天的修爲吸收。若是可以完全吸了應該可入通明上境,便是一隻腳踏入近天境也不是沒有可能。以我現在的修爲,怎麽打得過那個老不死的?”
葉近南站在他身邊,默然不語。
“不過,戰場上的事我來,對付那個老不死的事,通古書院應該要出些力的才好。萬星辰那一柄劍殺光了明面上的老變态,暗中的也該出來透透氣了。這真是一個大時代……老家夥們都去死吧,輪也要輪到我了。”
羅屠挑着嘴角笑了笑,如此張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