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頭爛額
黑旗軍在城北列陣的第二天,付正南就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樣焦頭爛額過。自從他從父親手裏繼承來慶元城城主的位子,其實一直過的順風順水。他經曆了大商滅亡也經曆了南燕建國,這些都沒有觸及付家在慶元城的地位。說到在南燕權利最大的人,他還是能排進前十五。
他甚至一直覺着自己運氣不錯,當初大隋攻滅商國的時候他還年輕,還沒有做到城主的位子上,那個時候他的父親整日憂心忡忡,因爲他們都深知慶元城擋不住如日中天的大隋軍隊,可是運氣在于,大隋沒有繼續南下。
然後南燕建國,慕容恥不敢得罪地方上的望族,因爲慶元城在南燕最北邊是門戶所在,對于付家慕容恥深知拉攏更甚,付家得到的好處一點都不比别人少。正因爲深知慕容恥不敢拿他付家怎麽樣,不然他也不會明目張膽的截留慕容永铎的戰利品,因爲他知道慕容恥最多責備一兩句而已。沒了他們付家,誰來守南燕的北大門?
但是這次,他發現運氣沒了。
方解讓人帶回來一句五殺,然後射上城牆幾千封短信,就讓城中民怨沸騰。聽說了看到了城牆上被抛石車摧殘的慘烈,百姓們更加不敢上城協防。這兩日裏,甚至有一些士兵借着巡邏的機會脫了号衣丢了兵器跑了,人都找不到。
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百姓們就會開始鬧事。
如果事情真的那麽簡單,把平商道的百姓送出去就完了,他比誰都樂意。
可是他也比誰都清楚,這正是方解的離間計罷了。
“城主!”
一個偏将快步跑進來抱拳道:“快去城牆上看看吧。”
“怎麽了?”
見那偏将臉色急切,付正南心裏也跟着一緊。
“您……還是自己看看的好。”
偏将欲言又止的樣子讓付正南大爲惱火,但他這個時候哪裏還有時間計較這些,立刻披甲帶着人趕去城牆那邊,這兩日來黑旗軍沒有進攻,但卻更加揪心,忙着處理城内百姓的事,他這兩天都沒合眼。
到了城牆上,接過來親兵遞給他的千裏眼往外看了看,付正南立刻破口大罵:“方解!你這個無恥之徒!”
城牆外大約六七百步遠的地方,有一隊大約幾百人的隊伍停在那裏。隊伍最前面放着一張桌子,看起來擺滿了酒菜。三個人圍坐着,不時推杯換盞。而付正南透過千裏眼一眼就看到了那三人中正對着城牆方向的人是誰……他的弟弟,付正明。
“是二爺!”
有士兵壓低聲音驚訝的說道:“二爺在和黑旗軍的那個大将軍吃酒呢!”
“還有史将軍!”
有眼尖的士兵看清了另外一個人。
“你們看,連二爺和史達可都沒有被處斬……他們還在那喝酒,看起來黑旗軍對咱們的人一點也不壞。”
“是啊,都說黑旗軍從來不留活口,看來也是謠傳啊,連二爺都能好吃好喝的招待,咱們肯定更不至于被殺了吧?”
很快,士兵們開始議論紛紛。
“要我說,人家這是故意做樣子呢。就是想讓咱們看看,隻要投降就不會被問罪,而且還會好吃好喝招待。其實還有一個意思就是,要是你們反抗,誰也别想如二爺和史将軍那樣坐下來暢飲美酒了。”
“噓!你小聲點!”
“我告訴你,其實咱們這些都不過是送死的棋子罷了。人家黑旗軍要的是平商道的百姓,就算要的是咱們慶元城,難道就非得把慶元城裏的人趕盡殺絕嗎?真要是那麽幹了,後面的那些大城誰還敢開門投降?”
“其實不能投降的不是咱們,而是城主……”
有人壓低聲音小心翼翼的說道:“咱們投降,還是當兵,大不了回家種田去,我可聽說平商道那邊黑旗軍在分田給百姓的!家家種的都是屬于自己的田,不是給那些富戶做工!可城主投降,難道還能當城主?城主下令死守是怕丢了他們家的東西,而咱們隻不過給他們家看門的而已。爲了别人家的東西賣命……唉!”
“我也在想呢,如果黑旗軍說要屠城,爲了咱阿爺咱娘親咱的親人家眷,就算是拼了這條命也值了,沒什麽可猶豫的。可現在人家說隻要送還平商道的百姓就不會濫殺無辜,連這點城主都不願意答應,咱們這命賣的值嗎?如果城主不答應,到時候黑旗軍破城之後,凡是穿甲帶械的一個都不留,這是誰害的咱們?”
“别說了!小心被人聽到!”
“到了這會,誰不多想想!”
這些議論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是到處都是。不僅僅是那些士兵,就連那些低級軍官們都一樣。而城中,大街上到處聚集的都是百姓,群情激奮。若是有人仔細觀察的話,就會發現每一處百姓人多的地方,都會有人激動的演說着什麽,隐隐将矛頭指向城主付正南。将百姓們的情緒引起來之後,這些人就會消失在人群中,不知去向。
城外
方解端着酒杯回頭看了一眼城牆那邊,然後笑了笑問:“兩位,你們這樣坐在這和我舉杯同飲,隻怕付城主會很不高興吧?”
付正明和史達可互相看了看,臉上都是苦澀。
……
……
到了下午的時候,城外有一隊騎兵如雲卷而來,到了城下之後勒住戰馬,其中爲首的那人拉開弓弦射上來一支羽箭,咄的一聲戳在城樓上。
“告訴你家城主,到明天日出之前再不将我大隋百姓歸還,城破之後,休怪我家大将軍無情了!”
這人喊完之後掉頭就走,城牆上的守軍全都聽的清清楚楚。他們看到那支羽箭上綁了一封書信,心中自然明白那是方解寫給城主的,肯定是勸降的書信。所以他們心裏都在打鼓,城主會答應嗎?
有人爬上去将羽箭拔下來,不敢看書信,原封不動的送去城主府。
兩天沒有睡覺的付正南剛要躺下休息一會兒就被吵醒,披了件衣服出來,手下人說城外敵軍射上來一封書信,看信封上寫的是黑旗軍大将軍的親筆。付正南将書信接過來,坐在書桌後面臉色陰沉的拆開。
“付城主親啓:我聽聞付城主博學多聞,今日在城外和令弟與史将軍把酒言歡之際,聽令弟講了一個南燕趣聞。據說南燕海濱常見一種老龜,小者如磨盤,大者如舟船,與尋常龜鼈不同,此老龜背後甲殼并不堅固,雖其形如城堡但一砸即破。凡遇風險,立刻将頭腳縮入殼中,以爲可以自保。漁民最初見之,以爲此龜殼極堅固,遂以雞蛋實之,一碰之下,雞蛋完好,龜殼破碎……令弟卻不知道此龜究竟何名,我不得知心中焦躁,令弟随即言道,吾兄最是博聞多學,當知此龜何名。故,我親筆一封請教付城主,南燕之龜何名?不知此龜,其壽幾何?不知此龜,其膽可壯?不知此龜,其味可鮮?我來南燕賞山水遊古迹,順便擒龜鼈熬湯下酒倒也是美事一件。雖未見,思之便知其味美,竟是口水直流,實在有失斯文。望城主不吝賜教,在此謝過。”
“方解!”
看完這封信後,付正南氣的肩膀都顫抖起來,他瘋了一樣的将這封信撕碎。披在身上的衣服掉了下來,他卻根本就沒有注意到。憤怒的付正南撕碎了書信還不解氣,一腳将面前的書桌踹翻。
“我與你不共戴天!我若不殺你,誓不爲人!”
憤怒的咆哮聲從書房裏傳了出來,外面的人一個個臉色都很疑惑驚懼。他們都不知道,爲什麽城主會發這樣大的怒火。
但是,很快就有消息傳了出去。城牆上的守軍換防下來的時候說,黑旗軍派人送來一封方解的親筆信,應該就是最後通牒了。明日太陽升起的時候如果再不交換大隋百姓,就要攻城了。
然後第二個消息也很快出來,據說城主撕碎了方解的親筆信,怒吼要與方解決一死戰!
當天晚上,就有百姓被煽動起來聚集在城主府外面,高呼要求将那些隋人放出城去,暴怒的付正南下令軍隊驅趕百姓,不少人受傷。
“大将軍爲咱們創造了時機,咱們若是不利用好怎麽對得起大将軍的安排?”
深夜裏,幾個人聚集在角落處低低的商議着:“你去平商道百姓聚集之地,今夜讓他們準備好,若是看到城中火起,就沖向城門,将堵住城門的石頭搬開!”
“我們幾個去煽動城内的百姓,讓他們今夜圍城主府,逼迫付正南放人。兩邊都鬧起來,城中守軍必然被牽制,到時候兵營裏的人手必然驟減,其他人溜進去放火,然後偷幾件南燕士兵的号衣穿上,在軍營裏散布流言,就說今夜付正南要把那些隋人百姓都殺光,絕不會還給黑旗軍!”
“到時候城門那邊鬧起來,他們就會深信不疑!然後咱們趁亂想辦法把城門打開,如果打不開,就在城裏燒他個七零八落。有這樣的亂子,那些守軍哪裏還有心思守城?”
爲首的人壓低聲音說道:“兵營裏起火,付正南必然帶人趕去處治。我會混在大街上的人群裏用弩箭刺殺他,肯定是不能殺了他的,但隻要他下令搜查刺客,咱們的人就慫恿百姓,說付正南要殺人立威了,要把聚集起來讓他放人的百姓都殺了。”
幾個人愣了一下,都知道這件事組率去做兇多吉少了。
“組率,你要好好活着,咱們已經堅持到大将軍帶兵來了,城破之後咱們就能回去,好好的睡一覺,醉一場!咱們說好了的,還得一塊逛樓子去呢!”
“好!”
組率使勁點了點頭:“喝一壺酒,上一座青樓!”
他看了看天色擺手吩咐道:“大家分開去辦,越快越好!”
幾個人消失在黑夜中,臨行前回身抱拳:“活着!”
“活着!”
夜幕中,那聲音那麽輕,卻那麽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