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着眼的時間久了,也就适應了夜晚的黑。當一個人心裏的太陽墜落的時候,即便站在沐浴着陽光的白天也看不到光明。其實大部分時候人們懼怕的都不是夜晚的黑,而是沒有了希望和寄托。
方解坐在金水河斷橋上仰望天空,總想找到那顆自己一直覺得很特别的星星。
方解喜歡在夜晚擡頭看天空,并不是僅僅是因爲他覺得天上有什麽東西默默的注視着他,而是他希望找到那顆他曾經存在過的星星。這個世界沒有他學過的曆史知識中任何貼近的東西,所以他一直在想這裏是不是自己曾經生活過的星球。
如果不是,那麽在浩瀚的夜空中自己能否找到它?
在那個星球上,是否也有人在擡着頭思念着他?
靜夜思
揚起脖子灌進一口酒,方解将酒壺舉起來對着月亮敬了敬。
願安好
有些事并不會因爲快樂而遺忘,因爲想起這些事的時候永遠無法快樂起來。很小的時候方解就經常聽大人對他說,星星是遠方親人看你的眼睛,當你擡起頭看向夜空發現有星星對你眨眼的時候,那是她在想你。
我想你
方解揉了揉眼睛,然後對着天空笑了笑。他就好像個傻子,以爲這樣展現出來的笑容會被他想的人看到。
這種笑,除了他自己之外隻怕沒人理解。酒壺裏的酒很快就喝幹,方解将酒壺随手抛進金水河中,卻抛不走心裏的那份牽挂。這個世界的感情和以前的感情相比,并不是替代,有些感情也無法替代。
似乎是感覺到了主人的心情,渾沌睜開眼看了看方解,然後用碩大的頭顱在方解懷裏蹭了蹭。方解揉了揉渾沌的額頭,輕輕的說了一聲你不知道我在想誰,但我在想的人,一定會知道我在想她。
可是,想有什麽用呢?
天空那麽深邃,就好像一片汪洋,隔開的,終究還是隔開了。
遠處傳來極輕微的沙沙的聲音,方解回頭看了看河南岸,将那種無法對任何人說起來的思念收起,他拍了拍渾沌的脖子,渾沌随即一躍離開。一裏外,麒麟和聶小菊帶着方解的五百名親兵等在那裏,白獅子一出現,他們就知道該來的來了。
身穿明光铠的十個給事營精銳就站在斷橋下面,斷橋擋住了月光,處于暗影中的他們可以清楚的看到河南岸有不少人靠近,但是河南岸的人卻根本看不到斷橋下的他們。而此時順着斷橋斜坡躺下來的方解,似乎根本不在意已經到了河邊的敵人。他依然看着天空,眼神裏似乎在訴說着什麽。
可是,這種訴說,永遠沒有人聽到。
說不出口的疼,才是真的疼。
方解躺在斷橋上,不許要去看,就知道河岸南邊在準備什麽。聽聲音,應該是不少人擡着一個很沉重的東西到了河邊,然後傳來嘩啦嘩啦的水聲。這段金水河是最窄的地方,隻有十幾米,将浮橋事先打造好架在河岸上,并不是一件難事。當初大隋攻南陳的時候,大隋工部的官員随行,渡溧水的時候就是用的這種事先打造好的浮橋。
本以爲隋軍會派人下河打樁搭建浮橋的南陳軍隊,看到的卻是一群悍不畏死的漢子擡着已經造好的浮橋沖進水裏,然後冒着箭雨将浮橋順直。
當時的浮橋,最短的也有一百米長。
而南燕軍隊,隻需要造出來十幾米長的浮橋就夠了。水性極好的人牽引着浮橋不讓它被水沖走,嘩啦啦的水聲就在方解不遠處響起,然後是粗重的喘息聲,顯然先過來的人也累壞了。
方解根本就沒有去管,依然躺在斷橋上看着天空。斷橋下面,站在暗影裏的是個給事營精銳也沒有動。他們用布套罩住了那寒光凜冽的大陌刀,眼神冰冷的注視着月色下踩着浮橋過河的南燕士兵。
然後,方解聽到了很奇怪的聲音。
就好像一輛沉重的馬車碾過浮橋似的,可來偷襲定遠城的南燕軍隊帶着沉重的馬車做什麽。他側身看了看,月色下,确實有一匹馬拉着一輛很奇怪的車在經過浮橋。别人或許認不得那是什麽,可方解在第一眼看到的時候眼神就變了。
随從馬車過橋的,是幾個裝束明顯和南燕軍人不同的人。看起來要高大一些,而且身上沒有穿着南燕軍隊的制式号衣。
方解沒有想到的是,居然在慶元城裏也有這個東西。
要偷襲定遠城的南燕軍隊爲數不少,不過馬車隻過來一輛。夜色是遮擋人心事的最好屏障,也是遮擋身影的最好屏障。方解就躺在斷橋上面,卻沒有一個人發現他。南燕的軍隊開始在河邊集結,那輛馬車被驅趕到了隊伍最前面。
能聽到那幾個裝束不同的人在低低的說着什麽,但方解一個字也沒聽懂。
不過,方解從其中聽出了幾分猙獰。
所以他笑了笑,心說我心情正不好,你們來錯時間了。
……
……
黑夜裏
兩道匹練般的刀光忽然炸起,就如同夜空墜落了兩道閃電。兩個給事營的精銳從橋下忽然躍起,手裏的大陌刀抖開布套後狠狠的斬落在那浮橋上。咔嚓一聲,浮橋被刀劈開一刀口子,還沒等浮橋上面的南燕軍人們反映過來,十餘個人從斷橋下沖出來,十柄大陌刀掄起來一頓劈砍,那浮橋沒堅持多久,搭在河岸這邊的部分就被劈斷。
吱呀一聲,斷開的浮橋順着水流往一側移動了出去,浮橋上面的士兵驚慌失措的呼喊着,趴伏在浮橋上試圖尋找安全感。可大部分士兵還是被突如其來的震動弄的手腳不穩從上面掉了下去,在湍急的河水中拍打着順着河流往下遊沖了出去。
這變故來的太突然,南燕軍隊根本就沒有想到斷橋下居然藏着人。
還沒等他們從驚慌中穩住心神,忽然有一團火從他們的隊伍中燒了起來,那火突兀的出現,然後迅速的蔓延了出去,沒多久,至少有十幾個人被莫名其妙的大火吞噬。而且那火看起來極怪異,就算是在地上亂滾也無法熄滅。而且過去救援的士兵才稍一接觸,火焰就好像有靈性一樣燒過去。
片刻之間,數十人人被卷進了火焰中。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過了河的南燕士兵才看到斷橋上站着一個人,穿着黑色的袍子,和夜色渾然一體。可是,爲什麽那雙眸子如此的森寒?
看到這個人的南燕士兵,都有一種自己被洪荒猛獸盯上了的錯覺。那是一種從心裏蔓延出來的恐懼,無法控制。
過了河的南燕軍隊大概有千餘人,後續的人被水流阻止在南岸。
他們眼睜睜的看着火燒起來,卻根本不知道那火是怎麽來的。
然後,他們看到了一個人在如一隻雄鷹般從斷橋上躍起來,手裏拿着一柄吞吐着火焰的長刀。
黑暗的夜裏,那燃燒着的長刀如此妖異醒目。
那個夜一樣的人,手裏拎着炙熱殘忍的刀子沖進南燕軍隊中,誰也無法理解他此時的心情,想念帶來的壓抑似乎全都轉化成了殺氣,暴烈卻冷酷的魔頭将他附近的人都卷進了地獄。長刀一震,那依附在長刀上的火焰向外延伸出去足有三米,看起來,就好像他握着一條三米長的火龍。
火刀橫掃,十幾個人被斬斷,然後火焰迅速的将屍體淹沒。
方解好像瘋了,揮舞着火刀在南燕軍隊人群中橫沖直闖,凡是攔在他面前的南燕士兵,不管是要抵抗的還是掉頭就跑的,沒有一個從他的刀下逃生。先過河的幾十個修爲不俗的軍官硬着頭皮沖過來,一個照面就被那柄墜入了魔道的長刀屠戮。
屍體刀下一層又一層,而火刀還在不斷的斬落。
“大将軍似乎有些不對勁!”
春姑帶着另外九個給事營的精銳組成戰陣往人群裏殺,她看着那如狂如魔的大将軍心裏沒來由的一陣懼怕。這個夜晚裏的方解似乎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盡情的宣洩着自己心中的暴戾和壓抑。
長達三米的火刀每一次劈砍,都要讓一片人倒下。
一個南燕士兵驚慌失措的往後跑,後背被炙熱的刀鋒掃了一下,還在奔跑中的身子噗的一聲從腰部裂開,下半身又跑出去兩步才撲倒,而落地的上半身已經落了地。血糊糊的内髒呼啦一下子從身體裏調出來,被火焰吞噬後很快就散發出來一股焦臭味。
“鬼啊!”
也不知道是誰先喊了一聲,當的一聲把手裏的兵器丢掉後掉頭就跑。還沒有搞清楚發生了什麽的南燕軍隊,竟是被一個人逼的四散而逃。
“過去!大将軍好像被血迷了心!”
春姑叫了一聲,帶着給事營朝着方解那邊迅速移動。在戰場上,經常會有人被血迷住心竅,變成一個瘋子,隻知道不停的殺人。最後要麽力竭而死,要麽再難恢複神智,若是沒有人盡快将其從那種狀态中叫醒,後半生即便活着也廢了。
但方解知道,自己根本就沒有被血迷住心。
他隻是……有些痛苦。
……
……
嘭嘭嘭的聲音從遠處傳來,那是火铳擊發時候特有的聲音。深夜裏,幾道細小的流星迅疾的朝着方解那邊而去,鉛彈在在半空中留下筆直的痕迹。方解的刀子在身前一轉,叮叮當當的聲音中,那幾顆鉛彈被彈飛了出去,身邊立刻有幾個南燕軍人哀嚎着倒了下去。
方解看到了那火铳冒出火光的地方,兩腳一蹬,身子炮彈一樣彈起來,然後重重的落在那幾個洋人身前。在那些金發碧眼的洋人驚恐的眼神裏,方解一刀将最前面那兩個人劈開,頭顱在地上翻滾着出去很遠,因爲被火燒着所以看得格外清晰。
如看到了魔鬼一樣,剩下的三四個洋人幾乎同時嚎叫了一聲,轉身就跑。
就在這個時候,馬蹄聲由遠而近。
麒麟和聶小菊帶着騎兵來了。
……
……
河南岸的南燕軍隊不敢放箭,因爲羽箭射過來死傷的也是他們的同伴。他們眼睜睜的看着那道燃燒着的身影在近千人的隊伍裏闖蕩,卻沒人可以抵擋。等到騎兵從遠處兜過來的時候,南岸的燕軍隻好退走,因爲他們都知道,過了河的那些同伴完了,神仙都救不了。
方解将朝露刀上的火焰收回,有些疲憊的做到斷橋邊坐下。
他擡起頭看着天,還是沒有找到那顆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