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六章南下難下
有些人,錯過了可以回頭。
有些話,錯過了再也沒機會說。
誰也不知道孫開道是帶着一種怎麽樣的心情離開驿站,然後又是怎麽樣的一種心情住進了方解爲他準備的那座很寬敞的宅院。誠如陳孝儒所說,這宅子裏裏外外收拾的都很幹淨,但空無一人。
孫開道想到了陳孝儒的那句話,他說大将軍就不過問了。
這句不過問,其中有多少情分都已經沒了?
陳孝儒從城南回去直接找方解複命,方解沒有問一句孫開道有什麽反應之類的,就好像立刻忘記了這個人。可陳孝儒感覺到大将軍眸子裏有一種淡淡的失落,他心裏何嘗不是?孫開道雖然是半路跟着方解的,但已經算是黑旗軍中的老人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将來會有一個很體面的歸宿吧。
但是現在,他隻能算是體面的消失在黑旗軍的視野中。
“召集所有将領議事。”
方解淡淡的吩咐了一句,陳孝儒随即離開。
對南燕動兵的事黑旗軍上上下下都已經知道,這段日子以來沒有戰事,黑旗軍的士兵們也一個個閑的有些發慌。那些從西南三道帶來的郡兵們倒是不盼着打仗,畢竟他們還沒有真正經曆過戰争。
但是,已經勝利上瘾的黑旗軍騎兵們,本來以爲自己靜下來休息一陣子是好事,可真閑了一陣子之後那種手癢的感覺讓他們都有些坐立不安。也正是到了這會,黑旗軍的将領們才懂了方解那句用血腥養黑旗軍士兵一身殺氣是什麽意思。
不戰不行
随方解來雍州的将領們早早到了将軍府的議事大廳裏等着,而新提拔起來的那幾個邊軍将領則還顯得有些拘謹。他們是方解帶着黑旗軍從各邊城裏救出來的,可對黑旗軍,他們還有些陌生。
不過,邊軍向來對戰争不陌生。
即便是大隋太平的時候,這些邊軍也離殺戮不遠。
方解進來的時候,所有将領都起身肅立,然後行軍禮。
方解在正位上坐下來,往下壓了壓手示意都坐下。因爲不是出征議事,所以将軍們也都不必穿着厚重的鐵甲。要是着甲的話,坐着其實還不如站着舒服些。
“有件事,黑旗軍中的老人都知道,但出身平商道邊軍的人還不太了解。”
方解沉吟了一會兒開口道:“在朱雀山,黑旗軍治下有幾個工坊,需要大量的鐵礦,一直以來,咱們都是和金世雄交換。但從上個月開始,金世雄開始拖延交付鐵礦的日期,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價。西南四道沒有鐵礦,所以咱們要想擴充武器裝備,就需要去換去買,沒有站穩腳跟的時候,咱們這樣做還可以,可現在,咱們要是手裏沒有自己的鐵礦,終究有太多掣肘。”
“大将軍,什麽時候對南燕動兵?”
夏侯百川笑着說道:“下面那些小子們,整天嚷嚷着胳膊都快生鏽了。”
“這是好事。”
方解笑了笑道:“對南燕動兵是必然的事,找你們來就是商議此事。且不說南燕有沒有鐵礦,隻說殺了咱們那麽多人擄走了咱們那麽多百姓,慕容恥就該付出些代價。這幾個月來,其實慕容恥一直派人來講和,說是被奸臣慫恿才會一時糊塗對大隋動兵。他願意拿出二十萬石糧草,再加上一大批兵器甲械來做賠償。”
“呸!”
陳定南撇了撇嘴道:“那些東西,本就是他從平商道搶走的。現在想還回來一部分就算完事?”
“自然不行。”
方解道:“對南燕動兵,說起來不難但其實也不容易。南燕疆域三分之二都是山地,百姓多居住在平原上,那幾座大城修建的格外堅固。而且若是慕容恥知道不敵逃入深山的話,想要抓他也難。所以要計較一下,怎麽打,才能全勝。”
“逼降?”
劉旭日想了想說道:“可以陳兵在大理城外,逼迫慕容恥出城投降,允諾他不殺,等他出來再殺了就是。”
“那會那麽輕易!”
邊軍将領秦遠搖了搖頭道:“将軍對南燕人可能不太了解,對慕容恥的了解也不多。我們久在邊塞,對這個無恥小人最清楚不過。慕容恥狡猾善變,對手下朝臣尚且不信任,怎麽可能信任咱們?如果真的陳兵在大理城之外,說不定他早就逃到大山裏去了。南燕多山,而且山中盡是豺狼虎豹,南燕人對這些山很了解,知道什麽地方可以藏人。但咱們不知道,一頭紮進去,十之七八的損傷不是戰場上的厮殺,而是因爲對地形的不了解。”
散金候在旁邊沉吟了一會說道:“我聽聞,慕容恥在南燕也不是很有威信。雖然他是南燕皇帝,但燕國南部幾個大城裏的世家,多半不聽從南燕朝廷調度……不如,大将軍派人聯絡其中對慕容恥不滿者,聯手破之。可以許諾給燕國南部那些世家,南燕滅亡之後不會爲難他們。”
方解搖了搖頭:“看起來不和,但在某些時候,他們就會一條心……我若對南燕動兵,燕國南部那些世家雖然對慕容恥不滿,可他們更明白一個道理,慕容恥還是南燕的皇帝,他們這些世家就是一方諸侯。慕容恥若是死了,南燕滅了,他們還能有以往那般的逍遙自在?所以,想要策反他們,也不容易。”
散金候點了點頭:“确實如此。”
“派高手刺殺?”
他又問。
方解沉默了一會兒,沒有說什麽。骁騎校的人還沒有确切的消息回來,慕容恥身邊必然有些大修行者保護。況且,慕容恥本身就是當初商國禦前侍衛的統領,本身的修爲就足以在江湖上立足……刺殺,一個不小心,就有可能讓大批的骁騎校和高手送命。
……
……
議事到最後,也沒有議出一個具體的章程。方解下令各營人馬随時準備出征,操練不可懈怠就讓衆人回去。将軍們本以爲打個南燕不在話下,可越是商議才越清楚爲什麽南燕這樣的小國能在大隋身側一直存在,又豈是慕容恥俯首稱臣那麽簡單?
南燕地形特殊,多山地少平原。三分之二的國土都是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山,不過南燕人口稀少,所以都居住在平原上也不算擁擠。但隻要有戰事,這些百姓就會蜂擁一樣鑽進大山裏避禍,外人不熟悉地形,陷進大山裏,就好像陷進沼澤裏一樣。
正因爲如此,大隋才會一直沒動南燕。
沒動的理由是,得不償失。
打下南燕這樣的小國,對剛剛滅掉大商的隋軍來說就算有些難度可依然能将南燕蕩平。關鍵在于,消耗大批的精銳軍隊占領這樣一片疆域,對大隋來說沒有太大的利益可得。讓骁勇善戰的大隋軍人在原始叢林和山勢陡峭中損失掉,怎麽都有些讓人心疼。
在戰場上,南燕的軍隊不值一提。
可在南燕,最大的敵人本來就不是南燕軍隊。
當初大隋皇帝本意是滅了商國之後,趁勢将南燕也滅掉算了。可正因爲詳細計較了一番後,大隋皇帝發現滅掉南燕遠不如留着南燕有好處。留着南燕,慕容恥就要每年敬獻一大批物資,滅了南燕的話,損失不說,還要派兵戍守。再加上南燕毗鄰纥人居住的原始叢林,纥人對隋軍可不會舉手歡迎。
“擊敗纥人之後,骁騎校派了一部分人進入南燕。”
陳孝儒有些怅然道:“但南燕太他娘的小了,南燕北邊就四座大城,過了這四座城就是大理。骁騎校當時人手有限,派過去的本就不多。再加上慕容恥懼怕黑旗軍報複,下令封閉邊疆,那四座大城将城門關閉,骁騎校的人進得去,出不來!”
麒麟在旁邊罵道:“這個慕容恥也夠稱得上是個膽小鬼,已經這麽久了,還是沒有下令開城。”
“他自然怕!”
陳孝儒道:“好容易拼湊出來的人馬,被大将軍一戰而滅。他知道咱們黑旗軍的戰力如何,怎麽敢開門?可現在是,咱們對南燕的了解太少了。骁騎校的人在那邊就算打探出來不少消息,可根本送不出來。”
“南燕雖小……”
方解微微皺眉道:“西邊是纥人的叢林,北邊是大隋,東邊就是大海……可偏偏沒有水路直通過去,咱們的水師要想繞過那四座城,就要從洛水進入江南,然後一路穿過江南諸道,進入大海……莫說過不去江南,就算過得去,可咱們的戰船還是小了些,不适合在大海航行,水師現在的兵力也根本做不到長途奔襲。”
“看來隻有派高手刺殺這一條路可走了。”
陳孝儒抱了抱拳道:“大将軍,屬下可以選一批高手,從纥人的叢林穿過去進入南燕,以他們伸手不會在叢林裏損失太多人。隻有刺殺守城大将,打開城門,大軍才能一路南下。”
“難!”
秦遠道:“且不說原始叢林更兇險,就算穿過去,人去的少了無濟于事。都知道慕容恥怕死,他身邊衛隊都是自江湖上羅的高手。其人本身修爲不俗,想刺殺難。再說那些守城大将,出行帶兵,要是再住在軍營裏,更難。”
“這麽說打一個小小的南燕,沒辦法了?”
“有倒是有……”
方解微微歎息,火器營已經能用了。可是,打一個小小的南燕就把火器營暴露出來,值得嗎?
……
……
長安城
高聳入雲一般的城牆上。
鐵甲将軍看着南方,臉色肅然。
“萬星辰以爲這樣會讓我痛苦,他太低估一位開國皇帝的能力了。要是沒有舍棄一切的勇氣和心境,怎麽可能擁有一切?子孫後代,隻要不會斷絕,死一些又有什麽呢?萬星辰啊,你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讓我痛苦。我的心……很早很早之前就不會因爲損失一些沒有意義的東西而疼了。”
他回頭看了看長安城内,暢春園的方向。
“隻要我身體恢複,便率軍南征……爲了重振大隋,楊家的人就該有所付出。”
“派人去通知撲虎,不要回長安城了,讓他在江北道等我。許孝恭和劉恩靜領兵不力,留着也沒有什麽用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