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三發現自己的運氣真不好,一點都不好。
本以爲聯絡好了大學士牛慧倫,接下來的事也就要順利的多了,可是很快他就發現,自己想的太天真了。他雖然已經離開長安城太極宮一段日子,但對那座宮城他覺得自己很熟悉,想要和裏面曾經相熟的小太監聯絡上,也不是一件難事。
可是,太極宮裏已經沒有他熟悉的人了。所有的宮人都被調去了暢春園,而暢春園外面現在是鐵甲軍守着,莫說外人,便是朝臣都不能靠近。官方的解釋是,小皇帝突發疾病,需要靜養,不能被任何人打擾。所以鐵甲将軍下令将太極宮裏所有宮人都調去暢春園伺候小皇帝,當然,誰也不知道的是,這些宮人真的都去伺候小皇帝了。
木三從大學士府出來之後,嘴裏嘀咕了幾句背氣,低着頭走路不斷的思索着該如何和暢春園裏的人取得聯系,走出去不到一裏路的時候被一陣濃郁的香氣吸引住,擡頭看了看是一個路邊賣灌湯包的攤位,買賣人是兩口子,看起來男人很憨厚,女人很樸實。
“客官,要吃灌湯包?”
男人客氣的問,木三這才發現站在人家攤位如果不買些的話有些失禮,反正肚子也餓着呢,索性他找了個比較幹淨的桌子坐下來。
“來幾個包子,再來一碗羊雜湯。”
“好嘞!”
男人應了一聲,麻利的從大鍋中揭出幾個小籠屜。每一個小籠屜裏是一隻灌湯包,這種南方比較普遍的小吃,在長安城裏并不多見。不過木三看得出來,這灌湯包做的極地道,光是那種鮮香的味道就讓人垂涎欲滴。
“老闆,好手藝!”
木三故意粗着嗓子說話,被去了男-根之後,嗓音越發的尖細,所以要想不暴露總得捏着嗓子說話。
“一直在長安城裏做生意?”
木三問。
“嗯,一直在”
或是因爲客人不多,老闆難得清閑,盛了一下盤素什錦,又切了幾片牛肉放在木三面前:“送的,瞧着客官面善。”
木三連忙道謝:“以前我也來過這條街,怎麽不曾見過你們夫妻?”
木三一邊吃一邊問。
“噢……”
老闆憨厚的笑了笑:“我們也是最近才搬到這條街上來做生意的,原來在東二十三條大街上。”
“哦……東二十三條啊,我認識……”
木三被燙了一下,含含糊糊的回答,說完這句話他猛的愣住,然後擡起頭看向憨厚笑着的老闆:“東二十三條?”
“對啊”
老闆有些怅然的說道:“記得那個時候,我們才學了做湯包的手藝,就在東二十三條大街上出攤,我做包子,我婆娘做面。那是個風水寶地啊,有個曾經名滿京城的少年郎最愛吃我家的包子和熱湯面。還有啊,紅袖招的那些個漂亮姑娘們也愛吃我家湯包,每天都有人來買。”
老闆娘狠狠瞪了他一眼,老闆随即讪讪的笑了笑。
“最近好像京城裏出了什麽事吧?”
木三不敢确定自己的判斷,所以裝作不經意的問了一句。
“可不是……”
老闆歎了口氣道:“該死的人不該死的人死了一大批,唉,誰曾想到過,長安城裏會這樣亂……”他一邊說話,一邊像是閑極無聊的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子上寫寫畫畫,木三緊盯着他的手指,一眨不眨。
……
……
賓悅客棧
這裏是長安城最大的客棧,來往的客商都喜歡住在這裏,其一是這裏幹淨寬敞,其二是這裏位置極好。木三在長安城裏這麽多年,是第一次住進這家老店。據說這家店的曆史比大隋的曆史也不斷多少,能将生意做這麽久可見這家人的本事。
木三進了自己的房間之後長長的舒了口氣,然後把自己抛在床上再也懶得動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起來準備去叫小二送些吃的上來,坐起來的時候吓了一跳,屋子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個人,就坐在不遠處品茶。
茶是木三回來之後小二跟着送上來的,木三太累也沒喝。
看起來,這個人已經來了有一會兒了。
“想不到這客棧裏的茶,竟然品相不俗。”
喝茶的胖子看了木三一眼,笑了笑道:“怎麽樣,今天收獲不小?”
這個胖子叫酒色财,是散金候手下第一個得力的助手。木三曾經很好奇這樣一個看起來走幾步路都會喘的胖子,能做什麽?不過現在他大概知道了,因爲胖子進來離他不遠坐下,還喝了半壺茶他都沒有發現。如果這個人想要殺他的話,木三确定自己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酒先生怎麽不叫醒我?”
木三讪讪的笑了笑道。
“你本來也沒睡着……我進來你知道不知道,和你睡着沒睡着也沒什麽關系。”
酒色财停頓了一下後問:“你爲什麽叫我酒先生?”
“那叫什麽……色先生還是财先生?”
“我姓占”
酒色财一本正經的說道:“酒色财是我的名字,酒不是我的姓色也不是财也不是,我的全名叫做占酒色财。”
木三心說你叫占全不就好了嗎。
“占先生,今天的收獲并不是很大。雖然聯絡上了大學士牛慧倫,但和宮裏的人或許是聯絡不上了。我打聽到那些宮人都被調去了暢春園,鐵甲軍守着,想進去太難,而且據說一個人都不放出來。”
“這些我知道了。”
酒色财道:“我比你還多打聽到了一些事……”
他指了指對面示意木三坐下:“今兒一早出去之後,我打算找曾經給宮裏送貨的人也去聯絡一下舊識,不過卻一個都沒聯系上。然後我又打算找人聯絡錦衣校的人,還是一個都沒聯絡上。太極宮裏還是禁軍守着,他們隻知道宮人都去了暢春園。錦衣校的衙門前幾天就空了,隻有幾個藏在民間的人還在。”
“占先生好手段!”
木三由衷的贊道。
“哪裏有什麽手段,隻是過往的一些交情。”
酒色财有些得意的說道:“整個長安城,凡是吃官家飯的,極難找出來一個沒得過我貨通天下行好處的人。雖然表面上看像是什麽都沒查到,但其實已經查到了不少實實在在的東西。隻是有些人太懶,明明查到了有用的卻懶得去分析。”
“長安城裏黑道上的人還給我幾分面子,所以我走了一趟得回來不少有用的消息。前幾日暢春園裏運出來不少新土,是有人出面找了長安城的力巴來做的事,你也知道,這些力巴多半都有黑道背景,不然根本混不開。我打聽到一共運出來了多少車新土,又去工部找人問了,暢春園裏最近沒有工程,所以……”
酒色财道:“我算了下,運出去多少車土,大概就能知道挖了多大的坑。當然,也可能是挖了很多坑。如果是挖了很多坑,那麽做什麽?假設是埋人,那麽挖出來的土減去屍體大概占去的地方,就能隐約得出來暢春園裏死了多少人。初步估算,在兩千五百到三千左右。”
“啊!”
木三被吓了一跳,張着嘴不知道說什麽。
“太極宮裏的下人再加上錦衣校的人,總數怎麽也要在三千以上。這是計算上的誤差,可以不去管。不過,由此倒是可以推測,這些人沒準都被殺了。我問你,如果鐵甲将軍下令把宮人和錦衣校都殺了,理由是什麽?當然,死的也有可能是前幾日被抓進去暢春園那些楊家子孫,但人數對不上。而且我問過,這幾日往暢春園裏送菜的人說,每日送進去的大概是一千人左右的分量。光宮人和錦衣校就不止三千人,爲什麽才送一千人的菜?”
木三使勁想了想,然後使勁搖了搖頭。
“笨!”
酒色财歎了口氣道:“隻怕多半大隋的那位小皇帝已經不在人世了,雖然這推斷有些牽強,但我想不到别的事。”
“之所以有這個推測,還因爲前陣子宮裏面讓繪錦莊織造的明黃色錦緞已經到了期限三天,還沒有人來取。如果在以往,早就被人取走了。按照大隋慣例,月底應該有一次祭拜農神的典禮。開春了,要耕田了,每年這個月大隋皇帝都會帶領群臣祭拜農神。這明黃色錦緞顯然是爲了這典禮準備的,但沒人取走……”
酒色财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宮裏人就算忘了吃飯拉屎,也不可能忘掉爲皇帝準備的東西。隻有一個解釋,那就是皇帝不在了。”
“還有,鳳凰樓的胭脂水粉從前幾日改送到暢春園。而且隻能送到門口,不讓人進去。你在宮裏這麽久,應該知道宮裏的妃嫔都隻用鳳凰樓的東西。”
“我知道”
木三點頭道:“而且每位主子用的都是特制,是鳳凰樓的師傅根據每位主子體質膚色不同而精心配置的。可以說,後宮那麽多貴人,就沒有兩個人用的東西絕對相同。”
“所以,現在有兩件事你可以寫密信回去告訴方将軍了。”
酒色财伸出一根手指:“第一,小皇帝十之**已經死了。第二,長公主如今在暢春園裏。這兩件事,都很重要啊!”
……
……
木三再次來到街邊,坐下來要了一碗熱湯面和一屜小籠包。老闆依然很熱情的爲他加了一道涼菜,隻是少了牛肉。估計着是上次被婆娘回去罵了,所以沒敢再擅做主張。
“以後不能經常來了”
木三低着頭一邊吃一邊說話:“超過三次,就會被人懷疑。現在大内侍衛處裏還留在長安的人已經不多了,我不能連累了你們。告訴其他人,在這一個月内想辦法出城,然後在城外十五裏鋪等着。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咱們要送幾個人去雍州。”
老闆顯然怔了一下:“怎麽……不是由貨通天下行的人負責把人帶出去嗎?”
木三搖了搖頭:“有些時候,還是靠自己。貨通天下行的人本事太大了,把人帶出去肯定輕易些。但正因爲貨通天下行的人本事太大了……我忽然覺得有些可怕,可怕到,讓我不敢完全信任。”
他想到了酒色财,想到了酒色财簡單但極震撼的那些話。
整個長安城裏,如果貨通天下行想打聽什麽事,應該沒有打聽不到的吧?那些商号,幾乎沒有和貨通天下行沒有關系的。可正因爲如此,木三總覺得有些不穩妥。
“我不是懷疑貨通天下行,而是覺得越是咱們認爲穩妥的事,或許正是對手也這樣覺着的……”
木三解釋了一句,然後再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