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八章書生帶劍武夫挂卷
京城下了雪,所以百姓們的好心情是雙倍的。北方人沒幾個讨厭雪的,不管大人還是孩子。說雙倍的好心情,是因爲叛賊羅耀退兵了。雖然這仗打的稀裏糊塗,也不知道怎麽就敗了,但退了就是退了,大隋還是大隋,所以百姓們自然高興。
長安城太大,所以有許多集市,至于集市定在哪天,是官府安排的。南城這邊的集市一共有十三個,東二十三條大街上就有一個,每個月逢三六是集。本來每到集市的日子長安城裏熱鬧非凡,自從羅蠻子的叛軍打過來之後城門皆閉,集市都變得冷清起來。東楚的商人進不來,商品都變得匮乏起來。
叛軍退兵之後第三天,城門才打開,城中不少百姓試探着走出去,發現沒有危險之後就開始奔走,看看住在城外的親戚是否還活着。不過他們也都知道,羅耀火燒了兩座衛城,外面的那些村鎮估計也都毀了。
官道上行人比以往多了起來,集市上也開始重新變得熱鬧。
隻不過,大部分是賣東西的。
長安糧貴,雖然官府多有幹涉,可糧食的價格還是攀升了不止三倍,以至于很多人家不得不将家裏的東西搬出來賣,換了銀子買糧食吃。其實長安城裏不怎麽缺糧,但都在官倉,朝廷裏沒有旨意下來,百姓們隻好自己想辦法解決。不過城開的這天,皇帝有旨意下來,要按人口發糧了。
正因爲如此,紅袖樓已經很久沒有生意了。
戰亂時期,誰敢逛樓子?
不過紅袖樓裏倒是不缺吃食,畢竟樓子裏不缺錢。
本來紅袖樓是要跟随吳一道一同撤出去的,可後來不知道爲什麽,息大娘說什麽也不肯走了,堅持留下來。
小當家搬了個闆凳坐在門口,支着下颌看着東二十三條大街上人來人往,其實眼睛裏什麽都沒有看到,腦子裏也空白一片。她知道息大娘爲什麽不肯走,雖然息大娘沒說,但她看得出來,一定是那個青衫男人死了。
他死了,息大娘去哪兒還有什麽意義?
何止是息大娘,便是小姐息燭芯也是一樣,已經很久沒有走出過房間了。
“小當家,咱們真的不走了嗎?”
一個小丫鬟怯生生的問,她年紀比小丁點還要小些,對這位雖然清秀可很有威嚴的小當家她心裏又敬又怕也喜歡。
“是吧?”
小丁點喃喃的回了一句,其實她也不知道答案。
“咱們樓子這樣下去,就算開着也還有什麽意義呢?”
小丫鬟歎了口氣,兩隻手捧着下颌自言自語:“如果那會出城了的話,現在應該已經到江南了。京城在飄着雪,江南應該還是花繁葉茂。先帝駕崩之後,咱們樓子裏就幾乎沒了生意,又趕上叛賊作亂,更加冷清……幸好,兵亂過去了……”
她說的很混亂,也沒指望小當家會回答什麽。
她隻是很無聊。
就在這時候,大街上有個看起來二十幾歲左右男人往紅袖樓這邊走過來,穿着一件很幹淨的布衣,眉目和衣服一樣的幹淨。小當家注意到這個人的時候,是先看到了他的腳,一雙黑面白底的布鞋,居然沒有沾染一點泥塵。
所以小當家微微愕然,然後擡起頭看了一眼。
這個年輕男人的面貌說不上英俊,笑容也說不上帥氣,可隻幹淨這兩個字就讓人心裏舒坦。他大概有一米七五左右,身材略微瘦了些,不過并不是那種虛弱的瘦。看他身上的長衫款式,應該是個讀書人,但不是錦衣,應該還沒有應試。
隻是讀書人身上腰畔卻挂着一柄長劍,沒有劍鞘。
所以那劍上的寒光格外的冷冽,看得出來這是一柄好劍。
書生帶劍
小當家忍不住皺了皺小巧的鼻子,心說這倒是一柄好劍。大隋文人對武夫嗤之以鼻,可他們卻喜歡在腰畔挂長劍做裝飾。這樣的裝束在長安城裏比比皆是,所以小當家也沒怎麽在意。她在意的是這年輕男子的鞋……從雪地泥濘中走來,爲什麽還那麽幹淨?
“你好”
年輕男子對她笑了笑,露出兩排漂亮的潔白的牙齒:“請問你是不是紅袖樓的小當家?我是受了朋友之托,特意來拜見息大娘的。”
“朋友?”
小當家坐直了身子,擡着眼看着他:“你朋友叫什麽?”
“叫……”
年輕男人剛要回答卻又停住,眉毛往上挑了挑。
因爲街那邊,又走過來一個人。
……
……
和這個書生模樣的年輕男人比起來,後來的這個人就顯得不順眼多了。臉色黑了些,眉粗了些,鼻子塌了些,嘴唇厚了些。眼睛不大,而且形狀不好看,三角眼一般都被認爲是壞人的标配,升級版的是鼻子旁邊再有一顆大痦子。幸好他沒有痦子,不過那麽黑的臉上有痦子也許都看不出來。
書生說不上俊朗但順眼,這個穿着一身皺巴巴皮袍看起來隻有十五六歲的半大小子看一眼就讓人厭惡。身高不足一米六,倒是壯碩,腳上穿着一雙高筒馬靴,靴子跟後面的馬刺還掉了一個,另一個也斷了。
皮袍不似中原人的款式,小當家見過許多天南地北的客商,知道許多人喜歡穿這樣的衣服,冬天足以禦寒,油乎乎的皮子風根本就打不進去。隻是長安城裏穿這種皮袍的倒是不多見,若是小當家見過這人本來皮袍外面的那套石盔或許就認識他了。
這個黑小子的頭發挽了個發髻,不倫不類。不過看他的馬靴和護腕就能瞧出來,這是個武夫。
可是……他腰畔挂着的不是草原人慣用的彎刀也不是漢人擅使的直刀,而是一本書。
武夫挂卷。
他走到紅袖樓門前,咧開嘴笑了笑露出一嘴的黃牙,不笑的時候挺難看了,笑起來殺傷力更大。
“請問,你是小當家?”
他和書生問的是同一個問題。
“我……是”
小當家禮貌性的笑了笑,連她自己都覺得笑容有些假。小當家本來從不認爲自己是個以貌取人的人,可是這個人實在……唉……也不知道是什麽樣的爹娘做了什麽孽才讓孩子遭了這麽大的罪,這十幾年可是怎麽過來的。
“我受一位朋友所托,要見息大娘。”
黑小子傻傻的笑着,似乎一點都沒有自己笑起來不漂亮的覺悟。
……
……
書生帶劍,武夫挂卷。
息畫眉看着面前這兩個人,心裏有些發苦。
這書生她不認識,但這個黑小子她認識。前陣子這個家夥在東二十三條大街上手撕了十幾個人,有男有女。被撕了的包括禮部侍郎的夫人,然後禮部侍郎還得跑到他家門口跪下來求饒。隻是這黑小子脫掉了石頭盔甲,頭發也梳理了一下之後有些眼生了。
撲虎将軍
“将軍到我這裏,有什麽指教?”
息畫眉施禮後問。
撲虎依然保持着傻乎乎的笑,看起來格外的憨厚:“沒啥,隻是大将軍吩咐我來,我就來了。”
“嗯?”
息畫眉沒明白,撲虎的回答幾乎等于沒回答。
“哦……大将軍知道紅袖招就要搬走了,所以讓我跟着一起走。”
“跟着?”
息畫眉好看的眉毛挑了挑,眼神裏閃過一絲驚疑:“大将軍從何處聽聞我這樓子要搬走的?雖然最近生意冷清,可我沒有想過要離開長安城。”
“聽他”
撲虎指了指那個書生:“這個人你可能不認識,他叫……”
“我叫談清歌”
書生道:“隻是個不入流的讀書人,自六歲起在演武院做飯,隻伺候一個人……後來不用再做飯了,我就成了閑人。昨夜裏有人将我找了去,說是紅袖招要離開長安了,讓我跟着一塊走。”
息畫眉臉色肅然起來,他知道這個談清歌是什麽身份了。
撲虎揉了揉鼻子:“也隻能是伺候過那位的人,不然我老早就撕了他。息大娘既然不明白,不如索性說白了吧……皇帝陛下打算封賞如今戍守西南的黑旗軍将軍方解,陛下知道息大娘和方解交情頗深,所以打算請息大娘帶着紅袖招同行。大将軍聽聞方将軍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又讓我與紅袖招同行,去看一看那位早就名揚中原的方将軍。”
談清歌嗯了一聲:“陛下命我護送紅袖招南行,畢竟現在南邊還不太平,江北道羅逆的叛軍還有數十萬之衆,羅屠封鎖了長江,想要過去不容易。紅袖招大部分都是女流,沒個人保護可怎麽行?”
他似乎對撲虎很忌憚,說話的時候故意不去看撲虎。
一個是皇帝派來的人,一個是大将軍派來的人。
息畫眉心裏震了好一下,然後她明白自己必須要走了。如果隻是這個談清歌來,她完全可以不用走,因爲她知道演武院的人尤其是伺候過老爺子的人,不可能對紅袖招怎麽樣。可是現在,還有一個撲虎。
這個不知道怎麽冒出來的黑小子,就是一顆煞星。
“好”
息畫眉點了點頭:“既然是陛下的旨意,我自然遵從。容我收拾下,畢竟經營這樓子幾年,不少東西需要打點,還有幾個想回家的下人,我直接發了銀子讓她們回家去。”
“不用”
撲虎搖了搖頭很認真的說道:“大将軍說的是紅袖招南下,所以就包括所有人,一個都不能少。至于收拾起來也不難,稍後我調三百精甲來幫你,用不了半日,你說拆樓子都能拆完。”
“什麽時候走?”
息畫眉問。
“今天”
撲虎道:“我不想離開長安太久,大将軍也交待過,速去速回。”
息畫眉下意識的看向談清歌,後者的臉色同樣不好看。
……
……
鐵甲一千在前,一千在後。
兩邊都是肅穆威武,中間是紅袖招十幾輛馬車,莺莺燕燕。
所以這隊伍看起來有些奇怪,穿過集市的時候引得路人頻頻側目。
走在隊伍前面的,是個騎老黃牛的黑小子,牛角上挂着一卷書,書頁已經發黃褶皺,随行随讀。
走在隊伍後面的,是個穿白底布鞋的書生,腰間挂着一柄無鞘長劍,雪花落在劍上,落地分爲兩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