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四章原來如此左前衛的兵雖然過了黃牛河,但出乎方解預料,叛軍竟是沒有反撲,任由左前衛在河北岸建了寨子。方解本以爲就算左前衛和叛軍之間都不想開戰,可左前衛過了河哪怕隻是建造一個營寨,也相當于邁出了一大步。這是朝廷軍隊在西北三道獨立後第一次踏上這片土地,按照道理,叛軍的反應應該很激烈才對。任由朝廷的人馬進來,對叛軍的士氣來說絕對是不小打擊。雖然李遠山還沒有稱帝,但自稱定西王,這西北三道是他地盤,一開始朝廷大軍進攻,李遠山必然是要激烈反撲的才對。以方解對李遠山的了解,這個人的野心絕對不止西北三道這麽大。已經超過半個月,河北的左前衛大營和叛軍大營隻相隔不足二十裏,卻相安無事。方解坐在大樹下看着山字營的人馬訓練,眉頭鎖的很深。他最擔心的就是羅耀暗中和叛軍是否有勾結,如果李遠山和羅耀結盟的話,那大隋就真的要到風雨飄搖的地步了。據說朝廷組織的骁勇已經超過百萬,又調集了三十萬戰兵,已經準備開拔。如果李遠山和羅耀聯手,那麽朝廷這次的平叛之戰就兇多吉少。當初李遠山勾連蒙元人從背後突襲朝廷征西大軍,李遠山在背後捅的這一刀太狠,直接導緻七十萬大軍在十天之内就崩塌下來。而這次捅刀子的,會不會換成羅耀?就在他沉思的時候,卓布衣快步走了過來。“最近的情況有些不對勁。”卓布衣在方解身邊坐下來後語氣沉重的說道。“怎麽了?”方解問。“這段日子以來,左前衛的人和黃陽道的郡兵民勇之間沖突不斷。今兒上午的時候,據說幾個左前衛的兵被民勇打死了,文小刀親自帶了一隊精騎闖進民勇大營,抓走了幾十個人當場就砍了腦袋。若不是黃陽道總督楊彥業盡力壓制,民勇今天就能炸了鍋……數千民勇将文小刀堵在大營裏,劍拔弩張,若不是楊彥業趕去的快,打起來就不是小規模的事。”“我怎麽總感覺,左前衛的兵這是故意在挑事?”卓布衣皺眉道:“據說羅耀先是催楊彥業交付左前衛一個月所用的糧草,楊彥業實在湊不出來,還是和地方上的鄉紳借的糧。這批糧草才交付,羅耀立刻就派人又去催糧,張嘴就要三個月的。這樣逼下去,楊彥業的忍耐隻怕也快到盡頭了。”方解歎了口氣:“我最擔心的正是這個,我怕羅耀北上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叛軍。而是黃陽道,西南四道都是他的地盤,唯獨黃陽道在他的控制範圍之外。而西南四道雖然富庶,但這些年羅耀不斷的擴軍,不斷的對纥族人用兵,再富庶的地方也支撐不住。要想再擴軍,西南四道根本就養不起他了……而黃陽道有大隋最大的糧倉之一欣口倉,如果羅耀拿下欣口倉,就算他養百萬大軍也不是問題。”說到這裏,卓布衣忽然臉色一變:“欣口倉在黃陽道,而黃陽道根本就沒有戰兵戍守。欣口倉的守軍不足五千人,而且護糧兵的戰鬥力也無法和戰兵相提并論……叛軍已經将西北分割出去兩年了,兩年來一直沒打欣口倉的主意,這是爲什麽?”方解道:“楊彥業組建了民勇奮力抵抗是一部分,隻怕還有别的隐情。”卓布衣仔仔細細的想了想,眼神裏閃過一絲驚懼:“你的意思是,羅耀早就盯住了欣口倉,叛軍不取欣口倉的緣故不是黃陽道的民勇抵抗的劇烈,而是他們早就知道欣口倉是羅耀要的東西了,他們不敢搶。在這個時候,李遠山可不敢輕易得罪了擁兵四十萬的羅耀。羅耀和叛軍之間的默契就在于,他不去幹涉李遠山的事,李遠山也不要幹涉他的事……”“何止四十萬……”方解搖了搖頭:“現在你還沒看清楚?如果羅耀願意,可以瞬間在西南四道拉起來的人馬絕對比李遠山還要龐大。這二十幾年來大隋朝廷對西南四道,尤其是平商道多有照顧,不斷的減免錢糧,可百姓們的過的并不怎麽富裕,那些糧食和錢财都哪兒去了?都被羅耀強征養了兵!”“左前衛對朝廷報備的人馬是二十萬,但咱們都知道不少于四十萬。現在看來……何止這四十萬。羅耀在雍州這二十年,徹底将西南變成了一座龐大的軍營。”“我的天……”卓布衣道:“你是說,羅耀這是必反之心?既然你已經察覺了,爲什麽不走?咱們應該盡快返回長安城面見陛下,若是再耽擱,等朝廷平叛大軍開拔過來,叛軍和羅耀聯手,朝廷大軍就會腹背受敵……”“走?”方解笑了笑:“這些都隻是咱們的推測罷了,根本沒有證據。再說,現在怎麽走的了嗎?所有道路都被左前衛的人馬封住了,要想走,除非過河走叛軍的地盤。黃陽道現在是許進不許出,咱們的人根本就派不回去。”“那怎麽辦?”方解沉默了一會兒道:“如果能将叛軍和左前衛之間的默契打破,讓羅耀和叛軍打起來,最好不過了……羅耀派兵過河,叛軍按兵不動,這不尋常,其實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了。我敢保證黃陽道總督楊彥業比咱們還要察覺的早,因爲羅耀到了之後一直在逼他……我就不信他不會想辦法給朝廷送消息,所以,我打算找個機會去見見他。”“他信你?”“畢竟我是從長安城來的,而不是羅耀的人。”方解起身:“如果實在不行,我也得拉着一支人馬走。山字營我已經開始使順手了,不能就這麽丢了。如果回不了長安,那就往被去投奔旭郡王。”“你早就打算好了?”卓布衣疑惑的問。方解點了點頭:“從被羅耀留下的那一天,我就開始在想怎麽脫身。”…………卓布衣和方解站在黃牛河南岸,看着奔流不息的黃牛河,看着河北岸那座大營,看着河道上那九座浮橋,兩個人都陷入沉默。“如果當初皇帝不是暗中調兵西征,而是把這件事拿出來在朝廷裏商議……隻怕大隋沒有現在的困局,現在想想,這件事究其根本就錯在動兵這麽大的事,皇帝居然打算瞞着所有人。”卓布衣歎了口氣。“皇帝太自信了些,他覺着自己撇開那些朝臣,繞開朝廷的争論,靠他一個人的能力就能把大隋江山全都挑在自己肩膀上。在皇帝眼裏,那些朝臣沒有一個是讓他放心的,所以他什麽事都想親力親爲。他從一開始就不覺得,有什麽事是離不開朝廷的。他知道征伐西北這麽大的事,一旦放在朝廷裏拿出來商議,立刻就會掀起驚濤駭浪,所以他想自己把這件事做了。”“不得不說,皇帝是個極少有人及得上的睿智之人,他冷靜的時候确實有掌控全局的能力。”方解的話越來越不敬,但卓意義對他的話卻深以爲然。“而且皇帝登基之後,什麽事都太順。朝廷裏那些曾經支持太子和其他皇子的,都被皇帝不聲不響之中拿下。朝廷裏的不和諧沒了,朝臣都是順從他的。然後他暗中建立了貨通天下行,硬是靠着一家商行将大隋立國百年都沒修繕好的城牆修好。隻這一件事,其實就足以在史書上留下濃重的一筆。”“但正因皇帝什麽事都太順了,他的心思越來越大……他用貨通天下行悄然運兵,運糧,将七十萬大軍調到西北之後才将這件事公諸于衆,朝臣們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而龐大的國家機器,這個時候才運轉起來支持西北的戰争,弊端其實已經出現……”方解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即便沒有李遠山的叛逆,我對西北之戰也不看好。蒙元立國近千年,根基之穩固,軍隊之龐大,國力之雄厚,民心之牢靠,又怎麽可能是輕而易舉就能擊敗的?沒有李遠山的叛逆,朝廷布置在西北的大軍,也會因爲後方的諸多問題而出現問題。”“等西北之戰兵敗之後,皇帝不聽從朝臣的建議,接連做出糊塗透頂的決定……黃陽道不派兵進駐,招募民勇卻不加約束,這些都是因爲他心虛……”“心虛?”卓布衣不解。“對,因爲他敗了,他覺得那些朝臣暗地裏肯定都在譏諷他,嘲笑他。所以他越發的孤僻,越發的不喜歡聽人說話。什麽事都覺得自己是對的,别人都是錯的。他覺得那些朝臣們說的任何對西北之戰的看法,都是故意在讓他難堪。”卓布衣道:“或許,你想的太武斷也太悲觀了。畢竟咱們不在長安城,不了解都城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方解搖了搖頭:“但願如此吧。”“皇帝對西北的事……正因爲他心裏發虛,所以越發的想表現的鎮定。結果呢,沒有在最快的時間内調兵,想将這件事瞞住,以至于李遠山逐漸将西北三道牢牢控制。百姓們逼不得已,隻好順從叛軍。既然沒有立刻調兵,那就一步一步的來,先恢複元氣,然後用幾年的時間布置,逐步調兵,徐徐圖之也是正道,可皇帝心裏其實比誰都急,裝作不在意,裝了一年就裝不下去了,又開始調兵……爲了盡快湊齊人馬,招募民勇,隐患太大了……要麽快要麽慢,兩條大道他都不走……”卓布衣歎道:“這些事,難道就沒有朝臣提醒皇帝?”“皇帝能聽誰的?裴衍?”方解冷冷笑了笑:“我第一次見他,就隐隐猜到這個人什麽秉性了。他隻會順着皇帝,絕不會逆着。”卓布衣一怔,心裏暗暗的歎息,他知道方解說的沒錯,裴衍這個人,絕不會從他嘴裏說出阻撓皇帝的話。就在這個時候,幾個飛魚袍架着一個人快步朝這邊走了過來。“大人,京城來人了!”一個飛魚袍壓低聲音道。方解連忙上前,扶着那個已經累的幾乎虛托的人:“陛下的旨意?”“不是!”來人艱難的從懷裏取出一個鐵盒遞給方解:“散金候……散金候讓我務必親手交給您。”“快扶他下去休息。”方解吩咐了一聲,随即将鐵盒上的火漆挑開。裏面隻有一封短信,寥寥十幾言。可方解看完之後臉色立刻變了,他的嘴角顫了顫,忍不住深深的吸了口氣:“原來……如此,我現在明白爲什麽皇帝連出昏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