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一本書方解和長公主深談之後的第二天,他早晨到了演武院的時候才得知教授們都被皇帝請進宮裏了。丘餘自然也在其中,無所事事所以他打算去找吳一道。自從怡親王謀逆那天之後,方解還沒見到過這個身份越發顯得深不可測的散金候。若不是皇帝提起,方解真沒想到貨通天下行居然會是皇帝的産業,而一直被稱爲大隋首富的散金候隻不過是個高級打工的。正是早晨好時光,空氣清涼的連肺裏都覺着那麽舒服。方解并不急着離開演武院,因爲他打算中午到散金候府蹭飯吃。去的太早的話,萬一話題聊完了就不好再停留了。如此的小家子氣,他也太沒拿自己這一等鄉子的身份當回事了。方解路過食堂的時候買了一包花生米,又買了鹵肉和一壺老酒。其實到現在方解也還不知道,藏書樓裏那個蒼老的雜役竟然有着驚天動地的背景。他隻知道在怡親王府裏,有一位神秘的強者忽然降臨,隻一招就擒住了清樂山一氣觀的蕭真人。因爲皇帝在謀劃一件江湖盛事,所以老人的身份還沒有急着揭開。他打算在宣布怡親王罪狀的當天,再将老者的身份公布于衆。大隋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一個人或是一件事來提升士氣了。雖然皇帝并不打算将西北戰敗的事昭告天下,但百姓們不知道,不等于官員們也能假裝不知道。一個武林神話的複出,對于大隋來說就如同打入了一支強心針。也正是因爲如此,老者的身份現在還處于保密時期。那日在怡親王府裏的人雖然不少,但沒人知道老者竟然會是一百多年前就已經名震天下的萬劍堂大堂主萬星辰。這個武林神話已經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中太久了,誰也不會想到會是他靠一己之力将怡親王和蕭真人擒住。方解也不知道,他隻是以爲那個擒住蕭真人的老者,是皇帝隐藏的實力。當聽說這件事的時候,他還感慨怪不得皇帝對怡親王造反的事竟然沒什麽擔憂。連蕭真人都不是對手的老變态,在萬軍之中殺一個怡親王也不是什麽難事。就算怡親王控制了大局又如何?被人取了項上人頭還不是一場黃粱夢。方解也沒有太多的震撼,他認爲皇帝身邊有這樣的變态高手并不是什麽讓人難以接受的事。他之所以經常給藏書樓的那個老雜役送些花生米,是因爲每次見到他方解就想起自己前世的爺爺。那是一種很自然的親近感,很難描述。方解也不是神仙,不是生而知之的人,自然猜不到藏書樓的雜役才是真正的演武院院長,才是演武院能成爲天下名氣最大的幾處地方之一的根本緣由。就算他看過天龍八部,也不會将演武院的藏書樓和少林寺的藏經樓扯上關系,更不會将那個無名老僧和老雜役扯上關系。走進藏書樓的時候,那個老人果然還坐在他習慣坐着的位置上。手支着下颌眯着眼睛正在打盹,腦袋一晃一晃的,看起來透着一股老人特有的慵懶。方解将花生米和鹵肉放在桌子上,拉了一把椅子在老人對面坐下來。似乎睡的迷迷糊糊的老人抽了抽鼻子,閉着眼就伸手摸了一顆花生米丢進嘴裏。方解笑了笑,将酒壺放在老人面前:“隻見您喝茶,倒是不曾見過您喝酒。”老人睜開眼看了看,然後坐直了身子伸了個懶腰:“年輕時候倒是能喝些,越老越扛不住酒的辛辣。茶好,柔和,對身體也好。不過我還是偶爾會喝一點酒,當然喝不了多少……就當是回味過往。”方解點了點頭:“回憶過往的時候,喝茶好像不怎麽對路。”他将匕首擦幹淨,将鹵肉且成小塊放在老人面前:“我有時候就在想,到我也跟您這樣大的年紀之後,我會不會也偏愛喝茶而不愛喝酒了。然後在某個有着極美夕陽的黃昏,拿起酒杯喝上那麽一點兒,回想着年輕時候的輕狂放肆。”“這話說的好,酸而不臭。”老人笑了笑,捏了一小塊肉丢進嘴裏:“不過你要想到我這個年紀,有點難……可真要到了我這個年紀之後你才發現,越是回憶就越難受,哪裏有你說的那麽惬意。因爲許多我認爲很重要的可以記住一輩子的事,早就已經模糊了。按理說我應該無欲無求才對,可前幾天我出了趟門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竟然有些許的擔心……”“擔心什麽?”方解問。“擔心自己這麽老了,萬一走到半路到不了目的地就死了怎麽辦?我都已經這樣老了,走路對我來說都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如果走着走着,累的走不動了坐下就再也站不起來豈不可惜?一邊走我一邊想,一邊想就一邊怕,到最後終于扛不住心裏的懼怕。”“然後您就回來了?”“然後我就花錢坐上了穿城馬車。”老人似乎很得意自己的回答,嘿嘿的笑了笑,露出那幾個殘存的牙齒。方解一直以爲老人的牙齒應該還完好才對,不然怎麽會那麽愛吃花生米。所以看到老人嘴裏那遙遙相望的幾顆牙齒後忍不住愣了一下,有些詫異。老人看出方解的心思,笑了笑道:“覺得我都沒幾顆牙了卻偏喜歡吃花生,有些矯情?”“不是矯情……”方解想了想後說道:“是不服老不服輸?到了您這個年紀,依然還有一顆充滿了鬥志的心,對歲月的不屈,時刻保持着頑強向上的心态,令人敬佩!”老人白了他一眼:“放屁,哪裏有那麽多聽起來很美的道理,我沒幾顆牙了還在吃花生,僅僅是因爲我愛吃。”…………方解讪讪的笑了笑,捏起一顆花生丢進嘴裏。老人隻喝了一口酒就沒再動那個酒壺,方解拿起來灌了一口後長長的舒了口氣:“我以前不喜歡喝酒,總覺得喝酒會誤事。酒是一種讓人腦子不清醒的東西,喝多了沒有一點好處。”老人将鹵肉推給方解,然後捏着花生往嘴裏塞:“你這芝麻大的年紀竟然這麽多感慨,活的太累了些……我隻喝了一口酒,是因爲我太老了,喝酒傷身。我隻吃了一口肉,也是因爲我太老了,肉生痰。花生不錯……”方解笑着接口道:“能解餓能解悶,還嘎嘣脆。”老人忍不住笑了起來,眯着眼睛打量了方解一眼之後問道:“我很好奇,你這樣的小家夥,是怎麽能有今天這個地位的。聽說已經封了爵位?還有個五品遊騎将軍的散職?不錯不錯,有些人一輩子也不能攀爬到的高度,你隻用了一年多些就爬到了。”方解搖了搖頭:“運氣吧。”“運氣自何處來?”老人問。這個問題不好回答,所以方解沉默了很久後搖了搖頭:“不知道。”老人笑道:“你連運氣自何處來都不知道,怎麽能将所有的成功都歸結于運氣?”“可是到了現在,我覺得除了用運氣來解釋之外,再也沒有更合适的理由……我看着您就覺得親切,所以也不顧忌什麽……”方解歎了口氣道:“我從出生到現在,似乎很多事都沒有握在自己的手裏。有時候我覺得成功是因爲自己的努力,可是到了後來才發現竟是如被人安排好了一樣。而如果不是被人安排好了,那麽隻能歸結于運氣。”老人搖了搖頭:“誰都覺得可以把握自己的命運,尤其是年少的時候。等到年歲大了之後,有了太多挫折經驗反而會認爲這一生所有事冥冥都已注定。無論怎麽拼争也不過鏡花水月,還不如順其自然的好。這是一種轉變,有人稱之爲成熟,但在我看來,隻不過是一種被動的接受。”他看了方解一眼,眼神裏有些方解不明白的深意:“如果你認爲自己的所有事都仿佛被别人安排好,那麽爲什麽不去探察,誰能幹涉自己的命運?”聽到這句話,方解心裏沒來由的一緊:“前輩,你是不是……”“什麽都不是。”老人抿了一口茶,将嘴裏終于嚼碎了的花生米咽下去:“你是不是想問我是不是看穿了什麽?我又不是神仙,看你一眼就知道前世今生。”“我不信。”方解搖了搖頭:“您縱然不是神仙,也必然是前輩高人。”“我不高”老人搖了搖頭:“還沒有你高。”方解道:“身高不是高。”老人笑道:“我聽說你有句話說的很好,叫做腳上一寸便是天。這話若是你說的,那麽就可以理解爲身高就是高。”方解苦笑道:“前輩,别玩我了。”老人哈哈大笑,再次剝了一顆花生丢進嘴裏:“你覺得自己一切都被人安排好,這不正是對運氣之說的否定嗎?一個普通人的生活怎麽可能會有别人染指,隻有不凡之人才會有不凡際遇。”“聽說你要去西南了?”老人問。“是”方解點頭。老人沉默了一會兒認真的說道:“去一趟也無妨,福禍不論,沒準能讓你解開一絲疑惑。我不是神仙,但活的夠久了,有些事一眼便能看穿。人太老就成了精,不是妖但總會有些妖異之處。你就當我神神叨叨好了,僥幸蒙準了一二句,你再來謝我。”“前輩……”方解猶豫了很久,忍不住問道:“那日我吐血昏倒,血中有許多毒物……”老人擺了擺手阻止方解問下去:“些許髒東西而已,弄出來其實比撒泡尿使的勁也大不了幾分。”聽到這句話方解終于釋然,他早就懷疑那天的忽然暈倒和别人有關系。一開始他以爲是丘餘,但後來又被否定。今天這老人若不是自己透露出一些不凡之處,方解還想不到他身上。老人從懷裏取出一個薄薄的冊子,遞給方解道:“見你最初一直在看萬劍堂劍錄,那雜七雜八的東西看的再多也沒用。我這有本能使拉屎順暢撒尿不黃的書,你看不看?”方解将那薄薄的冊子接過來,見封面上并沒有名字。他翻開來看了一眼,發現上面畫的是一個筆法精緻纖毫畢現的裸-體女子。“前輩,這是?”老人瞄了一眼,随即大窘:“呃……拿錯了。”他從懷裏摸索了一陣,掏出一本更薄的書冊:“這個才是,那一本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