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有燈籠的地方有人說白天是神靈賜給人類的時間,而夜晚是神靈允許惡魔出來活動的時間。但是在戰場上,就連最兇悍的惡魔也不敢接近那些身上散發着血腥味的人類,哪怕是在黑的最透徹的夜晚。無論是在中原還是在其他地方,總會有一些妖魔鬼怪的故事流傳。這些故事基本上都發生在晚上,比如鬼魂飄入人的居所吸食生機,或是依附在活人的身體上爲非作歹。惡魔在夜晚的街道中穿行,用利爪剜出來活人的心髒然後品嘗那份鮮活的腥味。但是這些故事的發生地,絕不可能出現在軍營。兵,是天下間至兇之物。再狂暴狠毒的魔鬼,也不敢靠近軍營。而在除夕的夜裏,有至少兩萬名自稱爲魔鬼的蒙元精騎正在穿過黑夜,目标直指已經不足十裏外的隋軍大營。這是滿都拉圖手裏近乎一半的兵力,肯投入這麽多人馬滿都拉圖也經過了許久的考慮。他糾結于自己無法判定勝利還是失敗,而一旦失敗,滿都旗的曆史或許會終結在這裏。滿都家族在蒙元帝國一直算不上真正的豪門貴族,蒙元太大了些。擁有兩千裏封地的滿都拉圖在那些真正的大貴族眼裏,就好像一個土财主一樣上不了台面。而這麽多年來,滿都拉圖是靠着強硬的作風和對大隋的敵視才讓自己的名字在蒙元逐漸被人知道,也正是因爲這樣他才會得到那些大貴族的正視。但戰争真正到來的時候,滿都拉圖卻無法如自己以往宣揚的那樣帶着滿都旗的騎兵沖進隋人中屠殺羔羊一樣屠殺隋人。他用了二十年才樹立起來的狂人形象,很有可能被這場戰争打回原形。這也是滿都拉圖爲什麽在戰于守之間如此糾結的一個原因,如果他不是用了那麽久的時間來提升自己的知名度,那麽他完全可以表現的懦夫一些,據守治城等待王庭的援軍。滿都家族不能衰敗,滿都旗也不能滅亡!所以,他最終還是決定拼一把。當滿都狼告訴他有關隋人過春節的消息的時候,他就一直在等待這一天。他覺得任何一個民族都有着自己絕對的敬畏,比如某個不可違逆的節日。如蒙元人最喜歡的齋節一樣,這一天對于大草原的居民來說可是跟跳進歡樂的海洋一樣。在除夕的這天,他親自帶領剩下的全部兵力做支援。在距離隋軍大營三十裏的地方停了下來。而他的次子,這次突襲的主将滿都特勒,将帶領兩萬精騎沖進隋人的大營。風一樣席卷而過,就像滿都特勒的名字一樣。戰馬的嘴被套上了嚼子,馬蹄上包裹着氈布。士兵們沒有提前抽出彎刀,因爲那樣會反射出月亮的光彩。蒙元人說太陽和月亮都是長生天俯瞰人間的眼睛,白天一隻睜開一隻閉上休息,夜晚也是一樣。對于天空中的一切,蒙元人都保持着絕對的敬畏。就如他們敬畏大雪山上的明王一樣,因爲明王說,他是長生天留在人間的唯一的使者。騎兵隊伍像慢慢漲潮的海水一樣,一片黑色侵蝕向隋軍大營。一路上行進的都很順利,遠遠的就能聽到隋軍大營中歡慶的聲音。鑼鼓敲打出吉祥喜慶的樂曲,火把組成了快樂的舞團。騎馬上了一座高坡的滿都特勒看着下面營地中的來來回回搖動的火把,眼神裏的殺意不可抑制的湧了出來。居高臨下,最适合騎兵沖鋒了。而草原上高坡舒緩的弧度,讓戰馬跑起來最爲舒服。“孩子們!”滿都特勒抽出彎刀,不再隐藏刀鋒上的幽寒:“看見那些卑微的強盜了嗎?就是他們奪走了屬于咱們的草場卻不懂珍惜。他們肮髒的雙腳在神聖的草原上行走,倔強的牧草都不會屈服,更何況是我們?草原上從來都隻有一個主人,那就是蒙元帝國!”“殺光那些隋人,搶走他們的一切!”滿都特勒狂吼了一聲,然後将彎刀指向不遠處的隋人大營。兩萬滿都旗的精銳騎兵,浪潮一樣順着高坡奔騰而下。“呼哈!”沖鋒的呐喊聲震碎了夜空,讓隋軍營地中歡慶的鑼鼓聲戛然而止。嗚嗚的号角聲響起,隋軍的營地裏的火把立刻就亂了。“敵襲!”滿都特勒聽到了隋人驚慌失措的呼喊,所以他的嘴角上浮起冷酷的笑。那些隋人絕對想不到,隻有不足六萬人馬的滿都旗軍隊,會對擁有超過七十萬大軍的隋人主動發起攻擊。數量上的巨大差異,讓隋人放松了警惕。悶雷一樣的聲音貼着地皮卷了出去,馬蹄甚至讓草原都爲之顫抖。…………隋人的抵抗超出想象的頑強,從高坡上如山洪暴發一樣沖下來的滿都旗騎兵,在距離隋人大營不到百步的時候遭遇到了第一輪箭雨,箭很密集,由此可見隋軍士兵的素質确實很強,在最短的時間内拿起了武器。但已經到了這個距離,羽箭無法阻止住戰馬的沖刺。被射中的滿都旗騎兵墜落馬下,很快就和草地融合在一起。阿古達木帶着的千人隊沖在最前面,攔在他們面前的不止是隋人的羽箭還有大營外面密密麻麻的鹿角。隋人似乎爲了對付騎兵想了不少辦法,而這種東西是阻止騎兵踏營最有效的手段之一。阿古達木呐喊了一聲,最前面的騎兵冒着隋人的箭雨抛出去繩索,對于這些能輕易套中野馬的騎兵來說,套中不會動的鹿角沒有一點難度。繩索接連飛出去套在鹿角上,然後騎兵們開始往兩側加速奔離。繩索打的活結很講究,隻要一拉,活扣就會越收越緊不至于脫離。外面的兩排鹿角跟快被拉開一道口子,騎術精湛的滿都旗騎兵雖然付出了不小的代價,但并沒有讓鹿角阻擋大隊人馬太多的時間。最前面的騎兵在沖到栅欄外面的時候紛紛躍了下來,然後瘋狂的去推面前的障礙。栅欄裏面的隋軍士兵用馬槊瘋狂的往外刺,敵人的血如瀑布一樣噴灑出來,栅欄外面的屍體很快就堆積起來一層。“撞開它!”阿古達木大聲的吼着,眼神裏都是焦急。更多的騎兵下馬,飛快的跑過去然後躍起來用肩膀去撞。屍體在栅欄外面越堆越高,從栅欄裏面刺出來的長槊密密麻麻如刺猬一樣。但即便如此,在付出了至少五百人的傷亡之後,滿都旗騎兵終于撞坍了一段栅欄。後面的騎兵發出一聲咆哮,催馬向前沖了出去。呼哈的喊聲響徹在夜空,骁勇的騎兵從缺口裏如沖垮了大堤的浪潮一樣湧了進去。在栅欄坍塌之後,防禦的隋軍不得不開始後撤。但他們的雙腳跑不過戰馬的四蹄,從馬背上俯身劈落的彎刀很難躲閃。很快,防禦的陣線就被蒙元人撕開了一條口子,大隋的步兵被逼的節節後退。在阿古達木的千人隊沖進隋人大營之後,滿都特勒在親衛的保護下也沖了進來。“滿都狼!”他回頭尋找着堂兄:“不能都沖進去,你帶兩個千人隊照顧後路。”滿都狼眉頭微微一皺,立刻就猜到了滿都特勒的意思。他可不是真的在爲大軍考慮,而是爲了功勞考慮。騎兵已經沖進了隋人的大營,一旦讓戰馬跑起來隋人沒有一絲希望擋得住。而這個時候,已經勝利了一大半。滿都特勒讓滿都狼斷後,隻是不想讓他分去太多的功勞而已。“呼哈”滿都狼應了一聲,看起來沒有絲毫的不情願。他的父親本來才是繼承旗主位置的那個人,但就因爲王庭那個該死的規矩,在滿都拉圖毒死老旗主的時候,他的父親還在王庭裏卑微的小心翼翼的應付着那些貴族們的刁難。若不是如此,現在發号施令的人應該是他滿都狼才對。但這一切都無法改變,滿都狼自幼就對滿都拉圖表現出了足夠的尊敬和服從。也正因爲如此,他才能活到現在。看着少旗主帶着士兵們瘋狂的往裏面沖殺,不知道爲什麽,被截斷了獲功之路的滿都狼非但不生氣,反而嘴角上慢慢的浮現起了一抹莫名其妙的笑意。他撥馬而回,帶着他的兩個千人隊在隋軍大營外面停了下來。在他的視線遠處,火光越來越淩亂。沖進大營的騎兵就如沖進了羊群的狼一樣,肆無忌憚的來回奔馳肆無忌憚的撕咬着那些羊的血肉。“你們之前看到了挂着大紅燈籠的地方了嗎!”滿都特勒大聲問道。“看到了!”親兵們回答。“跟着我,一直朝有紅色燈籠的地方沖,不要耽擱在别的地方。那裏才是營地中最重要的地方,隋軍的将領都在那裏!”“呼哈!”在百夫長千夫長的約束下,上萬名湧進了隋軍大營的滿都旗騎兵,跟着少旗主的戰馬,直接殺向隋人的中軍大帳。戰馬組成的洪流怒龍一樣在大營中卷過,所過之處一片狼藉。隋人無法阻擋已經沖鋒起來的騎兵,他們也追不上戰馬的腳步。“用你們的弓箭,把那幾座大帳拆了!”當沖到中軍的時候,滿都特勒大聲下令。騎兵們迅速的将手裏的彎刀換成騎弓,搭上狼牙箭,瞄準了那幾座高大的帳篷。在這樣紛亂的夜晚,那些大紅色的燈籠顯得格外醒目。羽箭如傾盆大雨一樣灑了出去,大帳上立刻就被射出來密密麻麻的窟窿。而停留在大帳上的羽箭,讓帳篷看起來更像是一個柴堆。如果帳篷裏有人的話,毫無疑問,裏面的人現在已經變得比柴堆還要醜陋。“不對!”滿都特勒臉色猛的一變。剛才隻顧着一味往裏面沖鋒,根本就沒有注意到許多細節上的不妥。這可是一片擁有七十萬大軍的營地,看到的人似乎也太少了些。今天既然是隋人的節日,他們應該都在狂歡才對。他轉身掃視了一眼四周,發現這片插滿了火把的大營顯得極爲空曠。人在哪兒?滿都特勒猛的一驚,然後撥馬往回跑:“撤出去!”“咚!”就在這個時候,一聲震耳發聩的戰鼓聲驟然響了起來。緊跟着,忽然夜空變得更加深邃起來。就連月亮都失去了蹤迹,似乎是長生天閉上了俯瞰人間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他不想看到自己的子民,被粗野的奪去生命。有一層厚重的烏雲從天空中急速的墜落,壓的人幾乎難以呼吸。那是密集到令人心裏發寒的投槍!“撤出去!”滿都特勒的呼喊聲才落下來,投槍組成的烏雲也随之而落。頃刻之間,一萬多名騎兵就被投槍狠狠的扒下來一層。痛苦的呼喊聲,哀嚎聲,求救聲立刻響了起來,若不是一個親兵用自己的身軀爲滿都特勒擋住了一杆投槍,隻怕此時他也是躺在地上呼喊的人之一。一個滿都旗騎兵一邊喊叫着一邊試圖将釘進自己肚子裏的投槍拔出來,他無法忍受身體裏忽然多出來這樣一個東西。可是,當他将投槍從肚子裏抽出來的那一刻他後悔了……血順着洞口噴泉一樣噴了出來,而驟然間失去了壓力的腹腔立刻癟了下來,有滑膩的東西一股腦鑽出來,塞都塞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