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來了方解在大内侍衛處的密牢裏到底關了多少日子,他自己已經完全沒有了概念。這樣一個黑白混淆日夜不分的地方,想要把握住時間是一件很難很難的事。但是幸好,從卓布衣來訪離去之後,他就不再孤單。丘餘是每日都會來的,或是因爲對這少年的歉意,或是因爲她對這副身體的好奇,但無論是因爲哪一種,方解對她都必須生出敬意。甯言教授說,方解被扣下押入大牢的當天,丘餘一怒砸了周院長的桌子,拆了周院長的屋子,這可是需要大魄力才能幹得出來的事。方解确定在演武院敢這麽幹絕對不多,說不得就丘教授一人而已。隻言片語已是恩,何況是野蠻強拆了周院長的房。方解曾經問過丘餘,砸了周院長的桌子拆了他的房子有什麽感覺。恰是丘餘要離開返回演武院的時候,這女人負手而行,走到門口的時候腳步微微一頓,然後頭也不回的說了一個字。“爽”所以方解确定這個女人絕對不能惹。他閑下來的時候忍不住會想,自己還要被關多久?這樣關着不放,殺也不殺,赦也不赦,最是熬人心境。幸好甯言教授一番話讓他想明白了許多事,所以也就漸漸平靜下來。雖然還做不到享受,但勉強做到心平氣和讀書,安靜踏實修煉。他不知道的是,這段日子皇帝陛下其實已經把他給忘了。西北的戰事已經到了一觸即發的時候,數十萬從其他各道調往西北的大軍已經就位,足夠供給百萬大軍的物資也已經到位,再加上西北各道駐軍,邊軍,如今在山東道境内雲集的人馬已經不下七十萬。到了這個時候,已經沒必要再隐瞞什麽了。而樊固城,就變得更加重要起來。長安城已經入冬,樊固這邊自然更加冷的讓人不适應。不過這裏本來就沒有四季之分,反而是再往西行,到了蒙元帝國深處氣候又逐漸變暖。據說金帳所在一年四季如春,但大隋沒人見識過。樊固再往西,越過狼乳山脈是蒙元帝國滿都旗的領地。這裏基本上與樊固沒有差異,隻是風似乎更大一些。滿都旗旗主滿都拉圖是個強硬的主戰派,他曆來主張對大隋兵戎相見。這些年來大隋西北邊軍與蒙元邊軍之間的摩擦,多出自這個滿都拉圖的授意。狼乳山對面有涅槃城,是蒙元最東方的邊城。涅槃城中有兩千蒙元騎兵,爲将者是滿都家族的後起之秀滿都狼。大隋數十萬雄兵雲集山東道,滿都狼自然早已經知曉。他在得到消息的當天,就連夜派人趕回滿都旗治城雲台城。滿都旗是蒙元諸旗領地比較小的一個,但也有數千裏規模。滿都拉圖多多少少和黃金家族有些血緣關系,雖然極偏遠,但這種血緣關系讓他也能名正言順的以貴族自居。統治蒙元的黃金家族,姓闊克台蒙,蒙元語言的意思是有翅膀的狼,現任大汗的名字叫做闊克台蒙哥,大隋人習慣稱其爲蒙哥。黃金家族已經統治這片巨大遼闊的草原上千年,自從初代大輪明王在大雪山爲黃金家族加冕始,曆數十代。闊克台蒙家族興起與草原極西之處,據說千年之前草原上被黑暗的魔鬼統治,牧民們每年都要敬獻活人做祭祀,還要獻出近乎所有的牛羊,民不聊生。後來,當黑暗的魔鬼使者到達闊克台蒙家族領地的時候,年輕的部族首領闊克台蒙擴用彎刀殺死了魔鬼的使者,站在大雪山上向整個草原發出号令,推翻惡魔的統治。被壓迫了太久的各部族牧民紛紛響應,起兵追随蒙擴,曆經大大小小數百戰,終于擊敗了惡魔的軍隊。在佛宗初代大輪明王的幫助下,殺死了法力高強的惡魔,建立了強大的一統的蒙元帝國。蒙,代表着闊克台蒙家族。元,代表着開始和周而複始無窮無盡的意思。據說這個帝國的名字,也是大輪明王賜下。當然,這隻是傳說。但毫無疑問的是,當年闊克台蒙家族統一草原的戰争中,佛宗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每一任蒙元大汗,都是佛宗的摯誠信徒且拜在大輪明王門下爲弟子,雖然這隻是一個虛名,大汗并不會真的在大雪山潛修,但這個虛名,卻正是幫助闊克台蒙家族統治草原的最有效的手段。黃金家族闊克台蒙的權威毋庸置疑,如果誰敢冒犯黃金家族,就會受到最嚴厲的懲罰,株連滅族。蒙元雖然不似中原帝國那樣有着極明确的朝廷分工,但曆經千年也已經有了很完善的機制。與中原國家最大的不同之處在于,蒙元曆來信奉武力,在他們看來,中原那些會寫詩詞的文人,就好像他們國家表演雜技的小醜一樣,他們很難理解,中原的皇帝會讓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主掌朝權。在蒙元人眼中,隻有武士才值得人們去尊敬。滿都拉圖已經五十幾歲,他一直希望在有生之年可以率領彪悍的草原騎兵與隋人決一死戰,他本以爲自己已經活不到那一天,但上天眷顧,戰争突兀的毫無征兆的降臨了。當得到滿都狼急報的時候,已經花白了胡子的滿都拉圖沉默了許久。他忽然有些惶恐,不知道自己是該憤怒還是該高興。對于戰争,五十幾歲的人,其實早就明白了一個道理。戰争……從來都不是美好的。滿都家族對大隋強硬的态度,隻是出于一種習慣。而當戰争真的來臨,滿都拉圖才發現,自己叫嚣了幾十年,卻依然沒有做好準備。…………何大壯是個入伍七年的老兵了,隸屬于右骁衛。當初他剛剛加入軍隊的時候,總是幻想有朝一日自己如父輩那樣,揮舞着橫刀踏上敵國的土地,将所有敢反抗大隋軍隊的人割下頭顱,拎在手裏換軍功。他的父親也是大隋右骁衛的戰兵,曾經參加過滅商的戰争。他的整個童年,都是在父親的回憶中度過。他喜歡那樣的故事,喜歡看父親每每講到激動時那如喝醉了酒般酡紅的臉色,和眼睛裏抑制不住的火熱。雖然他的父親一直到年老退役,也沒有混到一個什長的位子,但依然無法阻擋老頭幾十年戎馬的驕傲感,在他父親的故事中,充滿了殺戮,掠奪,也少不了對敵國女子的奸-淫,但他父親并不認爲這是對他娘親的背叛,相反,連他的娘親都沒有覺得這樣做有什麽錯。何大壯少年時候,最喜歡做的遊戲就是揮舞着父親爲他削的木刀,和村子裏的夥伴們玩對戰。最弱小的孩子們總是被逼迫着扮作商兵,而身強體壯的孩子們總是會争得扮演隋軍的機會。何大壯很無奈的是,他小時候個子很矮小。總是受人欺負的那一個,他從小到大都愛玩的遊戲中他也總是扮演者大隋的敵人。然後死在别人的木刀之下,這雖然讓他不爽,但并不妨礙他喜歡這個遊戲的熱情。他覺得總會有一天,他會長得很高大魁梧。從父親的手裏接過大隋戰兵的号衣,接過鋒利無匹的橫刀。成爲戰場上的主角,将所有的敵人踩在腳下。他憧憬了許多年,直到他真的成爲了一個軍人。在入伍的前兩年,他還保持着對戰争的渴望。但是随着年紀越來越大,思想越來越成熟,他發現自己竟然有些畏懼戰争,他沒敢對任何人提起這樣的憂慮,因爲他害怕被别人恥笑,身爲大隋戰兵一員,怎麽能害怕厮殺?雖然他現在真的很魁梧高大,雖然他手裏拿着的已經不再是木刀而是真正的橫刀。他以父親爲傲,他的父親同樣因爲他而自豪。父親一生也沒有做過什長,而何大壯參軍五年就已經升爲隊正了。手下帶着足足五十名精銳的士兵,每每提起,他的父親都會得意的笑着合不攏嘴。就在一年多前,再次升遷的幸運眷顧了他,何大壯被升爲了旅率,手下有一百名士兵。可這升職,他并不開心。一年多前的那場殺戮,到現在依然讓他無法安睡。他和許多右骁衛的同袍一起開拔,離開了駐地,到了這個叫做樊固的地方。那天夜裏,他們奉命沖進了小城中,将所有人殺了個幹幹淨淨。上面的命令說,那些樊固的百姓已經被蒙元人收買。他們可恥的出賣着國家的情報,已經不再屬于驕傲的隋人。憤怒的士兵們沖進去,殺死每一個陌生的面孔。那些還在熟睡中的百姓們全都成了刀下鬼,包括老人婦女和孩子。那天夜裏,何大壯也殺了不少人。憤怒蒙住了他的眼睛,殺戮染紅了他的雙手。當他終于停下來的時候,冷靜下來他忽然感覺到後背一陣發寒。那些被屠殺的百姓,真的都是蒙元的奸細?他無法确定,也不敢去求證。他聽說,原來樊固的守軍都已經被殺掉了。就在他們沖進樊固城之前半天,那八百邊軍被大将軍麾下的重騎碾成了肉泥。這些事,成了他永遠也甩不開的噩夢。也不知道有多少個夜晚,他渾身被汗水濕透着從夢中驚醒。腦海裏依然還有那些婦女和孩子的面容,揮之不去。他開始酗酒,酒量越來越大,卻越來越不容易醉倒。…………何大壯回頭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後的士兵,他把手往下壓了壓示意士兵們伏低身子。一百名武裝到牙齒的士兵緊緊跟在他身後,兩名隊正一左一右始終護着他的兩翼。他們在入夜的時候從樊固出發,然後在狼乳山上潛伏了整整一個晚上。隋軍知道蒙元人在狼乳山上設置了不少暗哨,但從來沒有在意過。那些暗哨的存在,恰恰正是蒙元人對隋軍害怕的證明。他們害怕隋人會越過狼乳山,所以才會鬼鬼祟祟的在山上派駐了不少斥候。何大壯的任務,就是用一夜的時間将山上的蒙元斥候清掃幹淨。這一夜,何大壯他們悄無聲息的殺死了至少二十個蒙元斥候。天亮之前,還剩下最後一個地方沒有趕到。那是狼乳山的最高處,至少有三十名蒙元士兵長期駐守在這裏。當看到帶着皮盔身穿灰色皮甲的蒙元斥候出現在百米外的時候,何大壯揉了揉發皺的眉頭,将腦海裏亂紛紛的思緒甩開。“分兩隊包抄,一隊繞到山另一側去,以防有人逃走,另一隊跟我,往上走。”他低低的吩咐了一句,然後緩緩的将連弩端平瞄準了巡視着走進三十米内蒙元斥候。“殺!”一聲低沉的咆哮從他的喉嚨裏擠了出來,幾支弩箭同時激射而出将蒙元人放翻在地。他站起來,抽出橫刀:“大隋!”“向前!”士兵們呼喊了一聲,沖向狼乳山上那最後一個蒙元人的據點。戰争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