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人沒了楓林渡口人來人往,這裏是從襄城通往河東郡的必經之路,也是襄城百姓往帝都的必經之路,襄水是帝國西北最大的一條河流,這條大河兩岸孕育出過很多赫赫有名的人物。比如李家的上一代家主李亂,比如現在鎮守大隋南疆雍郡的大将軍羅耀。羅耀祖籍河東郡,被認爲是河東郡百年來最傑出的人物。楓林渡口至少有幾十條渡船,除了官船之外還有許多漁夫撐船擺渡。官船,是官府設置在楓林渡的渡船,收費低廉,而且船大穩妥。但因爲渡口過往的商旅太多,隻靠着一條官船顯然是不夠。漁船雖然小,但當地的漁夫都是掌舵的好手。他們從小生長在襄水河畔,對這河水已經熟悉到了不能再熟悉的地步。不過很顯然紅袖招的當家人息大娘還是不信任這些當地的漁夫,她下令車隊在岸邊停下來等候對岸的官船返回。紅袖招所乘的馬車都是在樊固雇來的,這些車夫,其實也是樊固現在還僅存的六七個邊民了。渡過襄水之後,岸邊就有車馬行的大車等着客人雇傭。所以根本不必擔心過了河之後無法趕路,再者,過了河再走十幾裏就是河東郡的第二大城館樂城。因爲臨着楓林渡,館樂城裏最不缺的就是客棧酒樓。因爲紅袖招的人太多,如果雇傭漁船的話最少需要十幾條。所以息大娘堅持要等官船返回也有道理,畢竟紅袖招裏全都是漂亮的姑娘。而且紅袖招這幾年也算積累下一筆巨富,不得不小心行事。幾十個姑娘從岸邊下車之後,立刻成爲衆人矚目的焦點。這些漁夫們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多漂亮女人聚集在一起,每一個都天仙似的讓人挪不開視線。生性粗犷的漢子們立刻變得格外熱情,不少人沖過去邀請姑娘們乘坐自己的渡船。紅袖招的女子從來不會懼怕男人,見到那些激動的有些難以自制的漁夫,她們才不會膽怯,甚至有人和那些漁夫打聽對岸有什麽好去處。趁着等官船的時候,不少姑娘更是跑過去棧橋那邊買些幹果時鮮。棧橋附近都是擺攤的小販,賣的果子點心雖然價格要高出不少,但絕不會缺少斤兩。這也體現出大隋百姓骨子裏的驕傲。提價,是因爲貨物運到岸邊不容易,再說這地方做生意自然要賣的貴些,但這些小販絕不會幹出缺斤少兩的龌龊事。在大隋百姓看來,可以明着把價錢提高,但做生意必須要幹淨。這就是這個強大帝國百姓們的性格,如果有人做生意不地道的話,莫說顧客不會饒了他們,便是同行也不會饒了他。連小販都将自己信譽看的這般重,大隋百姓之驕傲可見一斑。紅袖招的姑娘們下車之後渡口頓時熱鬧起來,清算了車馬錢,那些樊固的車夫随即返回,他們還要走兩個月才能回到故鄉。隻是他們誰也不會想到,家人早就沒了,家也沒了。不得不說的是,回到樊固的這七八個車夫,最終也沒能逃過厄運。渡口變得熱鬧起來,便是那個已經在河邊釣了七天魚看起來神情永遠古井不波的中年男人也爲之側目。沒有人注意到,他在身後悄悄打了個手勢。看到這個手勢之後,立刻就有七八個遊人往棧橋那邊走了過去。看到他們走過來,棧橋附近的不少小販神情也微微一變。同樣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将藏于暗處的兵器挪到了觸手可及的地方。就在蘆葦蕩後面的林子裏,一棵大樹上有一簇濃密的樹葉忽然動了動,一個周身綁滿了枝杈的男人往下打了個手勢,密林中至少五十名身穿暗紅色飛魚袍的人随即握住了自己的兵器。瞎了一隻眼睛的高天寶站在一個高坡上,當看到那輛破舊的馬車搖搖晃晃的也到了渡口的時候,嘴角上忍不住勾勒出一抹笑意,這笑意有些複雜,其中有得意,有釋然,還有幾分令人不寒而栗的血腥。他将自己外面套着的布衣閃掉,露出裏面那一身在帝都也能呼風喚雨的飛魚袍。在他的腰畔,挂着兩柄很奇怪很少見的兵器。這種兵器即便是放眼江湖也沒多少人用,練成難,練好更難。彎鈎。釣魚的中年男人也看到了那輛破舊的馬車,還有幾匹孤零零跟在馬車後面的高頭大馬。馬背上卻沒有人,所以這輛馬車看起來有些怪異。趕車的車夫帶着一頂大鬥笠,晴天居然還披着一件蓑衣。不過他不在乎怪異不怪異,隻要這馬車出現在渡口,那麽馬車裏的人絕對就沒有一絲活路,身爲情衙副鎮撫使,他有這個自信。恰好這時魚漂起伏,他提起魚竿,一尾碩大的錦鯉從水裏躍了出來,不停的掙紮在半空中灑落一片水花。中年男人微微笑了笑,忍不住自語一聲。“恰到好處一尾魚,煎炒烹炸随我意……”…………“官差辦案!”一聲響亮之極的呼喊從蘆葦蕩那邊傳了出來,緊跟着數十名飛魚袍提刀往這邊沖了過來,在岸邊那些商旅還沒有絲毫反應的時候,這幾十人已經将最後面那輛馬車圍了個水洩不通。從一開始,他們就沒準備搞什麽刺殺。之所以在渡口埋伏這麽多人,不過是爲了應付有什麽突發之事。一聲官差辦案,足以讓那些商旅和漁夫遠遠的躲開。在大隋,絕大部分百姓都對官府保持着足夠的敬意和懼意。這個百年帝國,一直以來都能保持官府在民間的威信絕不是一件輕而易舉做到的事。大隋也有貪官,但貪官也會務實。大隋的百姓們甚至不恨官員貪些銀子,他們隻厭惡貪銀子還不做實事的官。所以方解曾經說過,這是一個多麽理想化的國家啊,生活在這個國家,哪怕貧苦一些似乎也沒有什麽值得抱怨的事。紅袖招的那些姑娘們見方解的馬車被圍住立刻有些混亂,她們飛奔回息大娘身邊,眼神卻一直盯着不遠處那輛馬車。無論如何,在她們看來方解也是同伴。她們之中大部分人不會接觸到什麽秘密,所以在她們看來方解還是那個紅袖樓的房東,金元坊的大掌櫃。前幾日半路方解的馬車遇到伏擊,息大娘對她們的解釋是那個世家出身的崔略商仇家幹的,所以對于方解的仗義出手,她們更有好感。于是,在她們關注着馬車那邊動靜的同時,不少人向息大娘投過去求助的眼神。而息大娘卻根本沒有任何舉動,就在姑娘們有些失望的時候,她們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息大娘身邊多了一個看起來和和氣氣拎着一條肥碩錦鯉的中年男人。而就在這個中年男人走到息大娘身前的時候,老瘸子往前邁了一步。這一步不大,但恰好封住了那中年男人所有可以出手的角度。“我一直在想該送給您一件什麽樣的見面禮。”中年男人看着息大娘微笑着說道,他揚了揚手裏還在掙紮的錦鯉語氣溫和的說道:“幸好,今天運氣不錯。”息大娘看了看那條錦鯉,然後微微搖了搖頭。中年男子神色黯然了一下,随手将那尾錦鯉丢在地上。也不知道爲什麽,片刻之前還活蹦亂跳的鯉魚落地之後就死了,一動不動。他依然保持着微笑,但語氣中已經透着一絲涼意:“既然失去了作爲禮物的資格和價值,那麽也就沒有一點用處了。”他從袖口裏摸出一塊玉牌,舉到息大娘眼前:“我知道您手裏也有一塊很有分量的牌子,那塊牌子能保證您的紅袖招在整個大隋任何地方任意行走而不會受到阻攔和刁難。雖然我手裏的玉牌權力不小,但毫無疑問我也不敢爲難您。您和您紅袖招裏的所有人都和今天的事無關,我甚至可以安排官船單獨送您和您的人過河。”他回頭看了一眼方解的馬車說道:“但我必須提醒您的事,這件案子……哪怕是您拿出那塊牌子也擋不住。”“好”息大娘隻說了一個字,然後轉身走開。中年男子一怔,似乎是他也沒有想到事情竟然這麽順利。而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感覺到身子一僵。還舉着玉牌的胳膊竟然好像被定住一樣,無論他如何運力也無法讓這條胳膊從半空中放下來。自從他進入大内侍衛處以來,這麽多年他第一次在鎮撫使大人之外感覺到了恐懼。于是他看向那個老瘸子的時候,發現後者嘴角上挂着一抹不屑的冷笑。“如果息大家願意,我現在就捏死你。”老瘸子冷笑着說道:“我這個人最不喜歡的就是公門裏的人裝牛-逼,一塊破牌子而已……在我眼裏,不如一坨屎。”他說完這句話之後,中年男人手裏的玉牌咔嚓一聲裂開了一道口子。老瘸子喝了一口酒,轉身走開。他走出至少五步之後,中年男子才重獲自由。老瘸子頓住腳步,回頭看了中年男子一眼語氣很輕但極認真的說道:“我很難理解你這樣的白癡是怎麽坐到副鎮撫使的位子上的,你難道沒有腦子?一個有九品高手護着的歌舞行,難道真的隻是一個歌舞行?一個可以使喚九品高手的女人,難道會是普通女人?哪怕不用那塊牌子,難道你就惹得起?”“息大家說了一個好字,不是因爲不敢管,而是她本來就沒想管。”他說完這句話之後又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思索什麽,過了一會兒忽然想到,随即笑着對中年男子說道:“你們圍着那馬車裏的小子教我一個詞……他說比白癡還白癡的……叫傻-逼。”就在這個時候,被圍着的馬車那邊傳來一聲大罵。“無量***天尊,難道你們以爲修道之人好欺負?本道爺告訴你們,我是趕往帝都做演武院監考的道宗大人物。你們要是得罪了我,信不信我拉一泡屎讓你們吃不了兜着走?敢搜我的車?!瞎了你們的狗眼麽!”中年男子臉色一變,卻見手下高天寶快速跑了過來,臉上都是不安和恐懼:“大……大人,車裏就兩個人……趕車的是襄城崔家那個小子,車裏……就一個胖道士。”“你們不是一路上一直盯着麽!”“是一直盯着……不知道人……人什麽時候沒了……”